寒冷的冬,天还没有放明,父亲将熟睡中的我惊扰:“快醒醒,我一会送你去学校。”
我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十分不情愿的离开温暖被窝,桌子上放着的是母亲早早起来给我煮好的茶叶蛋,此时母亲背对着我,给我盛饭,昏黄的灯影下,母亲的影子看起来是那样渺小。
草草吃过饭,天微微透出一些亮光,母亲把我的行李放到三轮摩托车上,还准备了几床厚厚的棉被给我盖身子用,外面是真的冷啊,牙齿都在寒颤。
父亲在前方发动车子,我站车斗里向母亲挥手作别,车子突然快速启动,我没有抓稳,摔下了车。母亲三步并两步的跑到我的身边,扶起我:“有没有事?哪疼就告诉我”,轻轻拍了拍我身上的尘土。这时父亲也把车停稳,跑了过来看我的情况。
“真没事啊”,我在原地跳了跳,伸展了一下。
我再次上了车,这次等我坐稳了,父亲才启动车子,母亲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母亲的背影,是守望,是关怀。
我在车后有保暖垫着,并不是很冷,父亲在前面开着车,除了一身军大衣,什么都没有,七八十公里的路,父亲大早上的顶着寒冷,骑了三四个小时把我送到目的地,一切安排好,又急匆匆的骑着车回去了,我都来不及说再见,我抬着头,只望见父亲的背影,是如此的伟岸,他慢慢的远去。
早已习惯了离别的我,忍着眼泪,因为我知道,男子汉大丈夫是不能哭的,哪怕内心再舍不得,这一年,我七岁。
离家几十公里在外,寄人篱下的感觉很煎熬,除了一日三餐,那家阿姨什么都不管不问,头发长了,都没有钱去打理,我就用剪刀,一刀一刀的剪,技艺再高超的理发师都不敢在自己头上动刀,但是我敢!人在走投无路之时,真的什么都敢尝试。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度过了一学期。
父亲寒假来校门口接我,远远的就看见了他,我一路小跑到他的跟前:“爸,我们走呀”。父亲一脸疑惑的看着我,好半天才认出我来,我们走在路上,不经意抬头,看见父亲用手偷偷地擦了一下眼角。
我的邋遢样子给父亲丢人了,他接了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带我去理发,然后一起吃了我最爱的馄饨。父亲牵着我的手,很安心,舒适。我默不作声的跟在他的身后,那一抹背影,是于心不忍。
父亲不仅有温暖的胸膛,还有火爆的脾气和得理不让人的固执。
邻居家的狗从来不拴链子,每次我从门口路过,那狗都对着我吼叫,有一次不知怎么的,那狗追着我咬,把我的裤腿都咬破了,我受了惊吓,用脚踢了一下,把狗赶走了,又追着狗撵了几步,给它一个下马威,警告它,小爷不是吃素的!
狗主人闻声而来,看到了他家的狗被我追赶,急得捡起路边的砖头,准备往我身上招呼,嘴里还一边叫喊着:“妈卖批,动老子勒狗”,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感受,只是站在那傻傻的看着他向我冲过来,好在有叔叔帮我拦住了,我心里一阵后怕。
晚上吃饭时,父亲好像看出了我神色的不正常,一直问我怎么了,在他的严厉追问下,我还是老实的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父亲听完,当场扔下碗筷,气匆匆的跑到了狗主人家,二话不说,一脚把门踹开,拉起衣领就揍。那人当时正在看电视,没想到会有人破门而入,更没有想到会挨拳头!这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电闪雷鸣之间,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我赶到,战场已经从屋里到了大马路,我看见父亲跟三个人扭打在一起,嘴里还嚷嚷着:“还想打我儿子,老子让你凶恶”。别看父亲骨架小,那三个人都没有在我父亲手上占到便宜,夜色很暗,月亮都躲进了云层,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几个影子,分不清楚谁是谁。
我在一旁很着急,又无能为力,我恨自己的懦弱胆小。
十几分钟后,大家都停手了,总管和治安员都来劝架了,父亲的白衬衣上沾满了血迹,后背的衣服已经成了烂布条。
“妈卖批勒,跟个女人似的,还抓人”,父亲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抓痕,灯光下看着格外慎人。
“你们看着办,我随时可以报警”,面对治安员,父亲还是那么硬气,完全不害怕。那一抹背影,是山岳,为我阻挡人间的一切风风雨雨。
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后来这件事情道了个歉,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是那条路我再也没有走过了,我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我要加强身体锻炼,保护我挚爱的人,让其不受伤害,这是我大学期间学习截拳道的原因之一,这一年,我十三岁。
年轻时总是渴望长大,离开父母身旁,奔赴远方,等到真的离开了家乡,才知道父母的羁绊,是我永远无法割舍的伤,却又不得不去面对。
身上的泥土味已经被城市的气息掩盖,我渐渐的离了根,成为所谓的“知识分子”。对父母的依赖感低了,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儿子,在外上学,记得每个礼拜给家里打个电话”,临走时父亲总是不放心的叮嘱着我。
我漫不经心的说:“知道了”。
却不曾想,鸟儿离开了笼,便是扑向更远的天空,电话从一周一次,变成了两周,三周一次,到后来都是父亲给我打的多。现在想想,他该有多寒心啊。父亲读书少,只会用电话进行沟通,我教了他很多次怎么用微信,他始终学不会,后来我也放弃了。
周末的晚上,十二点了,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父亲的电话突然响起:“下课了没有?现在还忙不忙?”
我说:“我都快睡觉了”。
“吃饭了没有”,爸爸仿佛没有听到我的回答似的,继续问我。
我说:“我都快睡觉了,你说我吃饭了没有?这都已经凌晨十二点了,你说我吃饭了没有?”,要睡着了,我也没有注意语气轻重。
爸爸呵呵的笑了一声,又问:“打疫苗了没有?”
我说:“打过了”。
他置若罔闻,继续说道:“一定要打疫苗啊!”。
我说:“这些学校都会安排的,不用我操心的。”
“嘿,我问你打疫苗了没有?你怎么不说话?你这孩子?”
我虽然迷迷糊糊的,但是说的话还是很清楚的。爸爸的耳朵现在越来越背了,每次跟他打电话,我说的话他听不清时,就会吼我,说我耍小孩脾气,这不,你瞧,又这样了。
爸爸说了句:“这孩子,脾气就会这样”,然后把电话挂了,嘟嘟。
我也很郁闷,感觉很受伤,算了,那一晚心事重重的进入了梦乡。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父亲的背影,也很久没有和他手牵手散步,我对他的爱很少说出口,他对我的言语中浓浓的呵护,很多次我的无礼冲撞,不知道伤了多少回他的心。
我总是用一些文字表达对他的感激,从不曾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亲爱的父亲,什么时候我们才能面对面的看一眼,不再隐藏彼此,也不只是在文章里偷偷的写出来。
今天是母亲节,但是我只想写给父亲。
——文/紫青 2021/5/9 (母亲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