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娃
牛娃是和石墩一起出世的,当牛娃扯开第一嗓“哇”的一声时,牛棚里同时落地的石墩,也发出了微弱“哞”的一声,似乎是牛娃和石墩在未出时,在那未知名的神秘状态时相互约好似的。
坐在院中央有一口没一口抽着旱烟、眉头微微皱起的许老汉,听到哇的一声时,猛地站了起来,接着又徐徐坐了下去,眼睛瞅向一旁的木桌。
门“咿呀”的一声被打开了,村里接生的黄婆从房里小跑出来,“生了生了,是个男娃,忒好看的一个大胖小子”,黄婆咧着嘴朝着许老汉喊着,许老汉又猛地站了起来。黄婆小跑到许老汉面前,眉开眼笑的说;:“老哥啊你可真是好气运,可喜可贺啊~”,许老汉倒也难得的嘿嘿笑了两声,转身进旁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些钱,对黄婆说:“黄婆你也辛苦了,这些钱,你且收下”。“哎哟,客气了,瞧您的,哈哈哈”,黄婆边说边接下钱,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包,小心的打开,叠好钱往里装。
这时屋外传来喊声,许老汉的大女儿从门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爹,爹,俺们家的牛下、下崽啦。“啊呀,这倒可也算是双喜临门啊!”黄婆停下手里的活尖细着声说,“老哥呀,今儿个是您走大运的日子啊,趁这吉日给娃取个名,多好?”黄婆歪过头,张着嘴看着许老汉,大女儿也看着,眼里带着疑惑。许老汉微微低头,想着什么,叭口旱烟向前走了两步,又走了回来,停住,猛地抬头,说:“牛娃!许牛娃!”
时间就像村口那河里的流水,不知觉间逝去。转眼牛娃已经六岁了,嘿!这正是有撒不完劲的年纪。
自从娘那里听说家里那头牛是和他一起出生的,他便一口认定这牛是他兄弟,还给它起名为“石墩”。“嘿嘿,好名字”,晚上许老汉和牛娃娘坐炕上休息时,听牛娃娘说了这个事儿,吧唧了两口眼笑着说道,“你看咱这娃六岁就会取这么漂亮的名字了,嗯,有慧根,说不定以后还能得个状元嘞”。牛娃娘白了一眼许老汉,“还状元,你家有这根吗,做你的梦去吧,赶紧睡觉,明儿个一堆活呢”。说完不管许老汉再说些什么,自个爬上床,卷起被子睡了,许老汉看了,又嘿嘿笑了两声,放下烟杆,也爬上床睡去。
次天大中午,热啊,太阳睁大了眼睛,火辣辣地瞪着黑土地。许老汉一家儿正坐堂屋里吃饭,牛娃饭扒拉得老快,筷子和饭碗、菜碗不断敲击着,发出叮当的响,“吃慢点,没人跟你抢,”牛娃娘白了一眼牛娃,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责怪声说。牛娃眼都没抬,依旧吃得飞快,许老汉拿烟杆磕了一下桌子,牛娃猛地停下仍不住嘴里扒饭的手,瞧瞧抬起眼,许老汉眼睛看着菜碗,黑黄的脸上眉头微微皱起。牛娃坐直了身体,一口一口慢慢吃起饭来。“爹”,轻轻的声音从牛娃嘴里发出,牛娃微微抬头,见许老汉并没有回答的意思,“爹”,牛娃加大了声音,头向许老汉那边伸去。“啥事儿?”许老汉吃着饭,沉声问道,“俺想带俺兄弟待会儿去、去泡水,能行不?”“你兄弟?啥兄弟?”许老汉眼一撇,“石墩儿,俺家那牛。”牛娃涨红脸,声音小的像蚊子。
要说这牛娃在这村里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别看他小,上山抓蛇,下河摸鱼,石头洞里掏螃蟹、钓黄鳝,那是样样精通,村里村周没有他牛娃不敢去的地、不敢见的人,可唯独一见着他爹许老汉,就像老鼠见着猫似的,声都不敢出,气都呼不顺了。
许老汉眯着眼看了会外边白热的天,回过头,啥也没说,闷声吃饭。牛娃娘看了眼许老汉,笑着打了一下牛娃,“去吧去吧,这大热天滴,牛去泡泡也好,省得给热坏了。”牛娃眼睛一亮,乐呵呵地看着他娘,又撇了一眼许老汉,见许老汉没有拒绝的意思,几口扒拉完饭,呼的站起身,“俺走啦,爹,娘。”一边向外跑一边喊着。牛娃娘还在后面喊了几句什么牛娃并没有听清,倒也乐呵地答应了。
还没到牛棚,就传来牛娃的声音,“石墩儿,大哥我来接你啦。”声音其中还夹杂着牛娃的灿烂的笑声。牛娃自认比石墩早出生一秒,因此也认为自己理应是石墩的大哥。“走,大哥带你泡澡去,这么热的天,多舒服啊!哈哈哈!”牛娃摸了摸石墩的鼻子,又摸了摸石墩的角,石墩并不排斥牛娃,仿佛听懂了似的,温顺地低下头,牛娃看了,更开心了,低头解系在棚杆上的绳子,“泡完饿了就吃上边的草,草可肥了,肯定好吃。” “咱就是好兄弟,你说是不?嘿,定是阎王爷爷给弄错了,本来俺俩肯定是从俺娘一个肚子出来,嗯,或是从你娘一个肚子出来……不管了,反正咱俩肯定是好兄弟。走,泡澡去。”
西游记可是牛娃最爱看的电视节目了,百看不厌,牛娃最喜欢里面的孙悟空,武力高强,杀妖精,打鬼怪。阎王爷爷掌管生死投胎,他也是从那里知道的。牛娃昂首挺胸,牵着石墩,走在村里铺的石头路上,牛蹄踩在路上,发出清晰雄厚的声响,佛是牛娃出场的伴奏。
村口石井边的大槐树下,刚吃完中饭的人们在大槐树底下乘凉。“娃,干啥去啊?”牛娃看见三叔公摇着蒲扇,翘着头看着他,“俺和俺兄弟泡澡去!”牛娃大声说。众人朝牛娃身后看,见并没有什么人,“这牛是你兄弟?”翠芬嫂指着石墩,惊讶的问。“嗯,俺兄弟!”,牛娃更大声了,自豪地把头抬得高高的。“哈哈~哈哈哈……”“这娃咋这么逗呢,这牛还成你兄弟啦,难不成,你也是牛?哈哈哈~”众人笑得前翻后仰。牛娃把头歪过来,插着腰喊:“笑啥笑,这就是俺兄弟,人和牛咋不能成兄弟了,你看那孙悟空和牛魔王,不也是兄弟吗?更何况俺和石墩还是一起出生的,比那孙悟空和牛魔王还要亲,怎么就不是兄弟了?” 说着牛娃头一甩,拉着石墩走了,不管还在哈哈大笑的人们。树下乘凉的那些平日牛娃的玩伴们对牛娃和石墩倍感兴趣,忙追上牛娃,问东问西,牛娃背簇拥着,十分高兴和自豪。
就这样,牵石墩泡澡成了牛娃每天下午必做的事。牛娃对石墩的兄弟情有增无减,石墩也十分听话,坨着牛娃在水里游泳,穿梭于田野间,花丛中。因为有石墩这么一个特殊的兄弟,牛娃在一众小伙伴们成了领头“大王”,还真有一番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滋味。
这天下午像往常一样,牛娃一手牵着石墩,一手拿一根和他人差不多长的木棍,后面跟着一群“武刀弄棒”的小跟班,浩浩荡荡走在村野小路上。“大王,今天咱到哪去寻乐?”后面小跟班中走上前一人,拱着手对牛娃说。这些可都是从西游记上学的,牛娃自封齐天大圣,石墩则是他的好兄弟牛魔王,后面小跟班则都是猴子猴孙、虾兵蟹将。“唔,“牛娃挠了挠头,”今天咱,咱先去“闹龙宫”,再去山上打妖怪。牛兄你看如何?”“哞~”石墩抬起头,像是听懂了。牛娃喜笑颜开,对后面拱手的小跟班说:“传令下去,就这么玩。”“是,大王。”所谓闹龙宫就是去村口那河又游泳打水,抓妖精就是赶赶兔子追追鸟什么的,不过这些都得按西游记的样式来,这都是“大王”们该干的事。
村口河里,牛娃他们闹龙宫正欢,牛娃拿着棍子,或是骑在石墩背上,或是站在石墩背上跳入水中,一边拿木棍不断打着水,一边喊着:“龙王老儿、妖怪们,不要跑,俺老孙来也!”众小跟班也拿着棍子打着水,大喊“杀呀,杀呀~”上浮下沉,好不开心。不知几时,河水变混了,黄沙携杂着水草从河底翻滚而出,水流也变得湍急了,没过了河边刚刚还在被太阳暴晒的石头。小跟班里总有细心的人,发现了河水的变化,嚷着要上去,说水脏了,深了,怕是有妖怪。
牛娃骑在牛背上大手一挥,环视众人,往岸边一指说:“众小妖先上去,这怕是来了个大妖怪,看俺老孙和牛兄大战他个三百回合。”说完一下没入水中。水更急,更混了,众小跟班全都上了岸,牛娃还在睡里扑腾,石墩似乎并不想待在水里,不住的哞哞叫,用牛角去石墩见状蹭牛娃,头向岸边摆,好像叫牛娃上去。牛娃一把抓住牛角,有些生气的对石墩说:“他们怂,他们是小妖,咱们可不怂,咱可是大王,怕什么?”说完回头又沉下水底,石墩看了看牛娃,又看了看身后,也安静了下来,只是眼睛一直聚焦在后方的大山处。“牛娃、牛娃、快、快起来~”一声十分焦急的喊声从岸边传来,牛娃刚回头,一个黑浪从天而降,把牛娃打入水中,不见踪影,同时消失的还有石墩。
决堤了,山口的大坝被蚂蚁啃了一个洞,先是处了一个几米高的裂缝,接着几十米的大坝轰的一声倒下,水就像看见猎物的蟒蛇,从里面汹涌而出。
许老汉知道牛娃被冲走的前一刻还坐在院中抽旱烟,婆娘正在厨房弄菜,准备晚饭。几个孩冲进来哭着大喊:“许二爹,牛娃被大水冲跑了!”“啥?”许老汉猛的一惊,声大得像响雷,烟杆滑到了地上,撒出的烟灰冒出微弱的火星,好像随时会熄灭。牛娃娘当即瘫坐咱厨房门口,看着许老汉和小孩们从门口冲出去,想跟上,可腿肚子没一点力气,不听使唤。
一个钟已经过去了,许老汉还没回来,牛娃娘仍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的忘门口,心里盼望着许老汉回来时,身旁会站着一个小人。可是没有,门旁边没有小人,连许老汉也没有。天黑了,黑得彻底,就连牛娃娘的心,也同着天一块儿黑了下去·
远处隐约传来不规律的“嗒嗒”声,时快时慢,过一会儿,越来越清楚,好像在慢慢靠近。黑暗的门口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身影,背着光,看不出是什么。牛娃娘攒了点力气,慢慢支起了腰,是头牛,走来的是头牛,左后腿似乎断了,走路一跛一跛的,背上貌似还驮着一堆东西。“娃?”牛娃娘看着牛背上的东西,瞪大了眼,一下子站了起来,冲到牛旁边,定睛一看,果真是牛娃,“娃啊!”牛娃娘声泪俱下,小心地抱下牛娃,“娘…”牛娃缓缓睁开眼,虚弱喊了声,又马上闭上了。底下的牛在牛娃娘抱下牛娃的那一刻,微微的眸了一声,便轰然倒下。
牛娃第二天
傍晚才醒的,一睁眼就看见娘双眼红肿的看着他,爹就坐在不远的凳子上。多的他不记得了,只知道那天他被一个大浪拍到水底,啥也看不清,水在而边呼呼的响,他双手胡乱挥舞着,不多久竟运气的抓住了桥墩,于是他双手抱住桥墩,死死不放,时间分秒过去,水势未减,牛娃渐渐没了力气,只靠着最后一口气把桥墩牢牢抱住,然而力气总有用完时,就在松手的一刹那,牛娃感觉有什么顶住了自己,接着就昏迷了过去。
石墩蹄断了一只,卡在了石缝里太久,水太急,直接给整个蹄扭断了。牛娃醒后恢复力气,二话不说跑去看石墩,石墩躺在牛棚的干草上,见石墩来了,眸眸叫,想要站起来,终究没能成功,无奈只能用大大的眼睛看着牛娃。牛娃看见石墩腿处露出的白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冲过去抱着石墩的头,石墩在牛娃怀里轻轻的供着,发出细小的哞声··
四个年头过去,牛娃已经十二了,正迈向青年,身体越来越棒;石墩也十二了,但身体越来越虚弱。牛娃依旧带着石墩,走在乡间小路上,牛娃走得平稳,石墩一跛一跛的。“石墩,他们说你快死了。”牛娃低着头说。
石墩抬起头看向牛娃,哞~。
“他们骗人的。”哞~。
“我每天带你吃最好的草,睡最干净的牛棚,你不会死的,嘿嘿。
”哞哞~。
“你可是牛魔王,我可是孙悟空,阎王爷爷要是把你魂儿勾去了,咱找他算账去……”哞~。
两兄弟慢慢向远处走去,逐渐成为两个黑点。天依旧那么热,河还依旧那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