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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苏北农村盖瓦房,叫“砌瓦屋”。
那时候,村里人大多住潮湿、阴暗的土坯茅草房,一座挨着一座,失火了,一烧小半个村子,所以能住上砖墙瓦顶的瓦屋,是人们一辈子的梦想,很多人劳苦了一辈子,临死也没能住上瓦屋,死后“六七”祭祀时,亲人们烧上纸糊的“瓦屋”,以了却他们的心愿。
砌瓦屋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很多人家得积攒多年才能如愿。今年攒一批砖,明年置一些瓦,后年再存几根木料,甚至在路上看见一块砖、一片瓦、一根木棍,人们都会捡回家备着,将来砌瓦屋时能派上用场。有的人家中途遇上难事,还会卖砖卖瓦,等有钱了再重新添置。当时不少村子有土窑,劳力多的人家便会日早日晚地挖土、打砖坯,再请烧窑师傅烧成砖瓦,这样会省不少钱。买的木料会沤在水沟里,以防蛀防裂,保证木料坚实耐用。砖瓦会堆置在房前屋后以便看管,码得整整齐齐,再用石灰水在上面做上标记,以便被偷能及时发现。
经过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漫长筹备,主家终于选一个黄道吉日,开始动工砌瓦屋。
天刚蒙蒙亮,主家便会将所有的家具农具、锅碗瓢盆、粮食被褥等搬至隔壁要好的邻居家,砌瓦屋期间的吃喝拉撒也都在邻居家。晚上睡觉,大人们在堂屋打地铺,小孩子们则一起挤在房间里,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兴奋得难以入眠。
腾空的茅草房片刻便会被请来的泥瓦工和小工们夷为平地,接着瓦工师傅会依照主家的要求,用石灰水在宅基地上画线。此时,左右四邻便会在一旁查看,主家会递上香烟和他们打招呼,地基线一般都会向外扩展一些,遇到好讲话的邻居,也就默许了,邻里关系一般的便会有“领土争议”,吵架甚至动手的也偶有发生。这时,队长、村长就会出面“转弯子”(协调的意思),直至双方达成共识、争端平息。
地基线划定后,接下来便是打地基,老家叫“抬夯”,那时的瓦屋无需打桩,只需将地基夯实即可。
最初只有石夯,就是一块长方体的石柱,差不多二百斤重,下端系上七、八根较粗的麻绳,抬夯的壮年男人每人拽一根绳子,另有一人负责扶夯。扶夯人很重要,一方面要扶正石夯,保证石夯垂直不歪斜,这样才能使石夯底面与地基全面接触,达到夯实地基的作用,还能确保抬夯时不会伤及腿脚;另一方面,扶夯人还要“唱夯”:扶夯人向上提夯,高声唱“一啦!”,众人用力拽绳、抬起石夯,齐声附和“嘿着!”;扶夯人唱“二哦!”,众人继续拽绳,附和“嘿着!”,如此循环往复。同一个地方夯实二十次后,扶夯人唱到:“二十转啊!”,众人会跟随扶夯人调整夯位或调转方向,沿着地基线继续打夯。
抬夯是个重活,半小时下来,抬夯人便会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得休息一下。主家会在空地上摆上一张木桌、几条长凳,桌上有泡好的清茶、馒头和香烟,供抬夯人休息时享用。后来村里有了打夯机,抬夯这项重体力活就慢慢消失了。
那个年代的瓦房比较简易,不像现在的楼房打完地基后要浇筑地梁,而是直接砌墙,不过墙根还是要多砌些砖头,以防地基下沉、墙体开裂。此时,讲究的人家会在每个墙角处撒些硬币或铜钱,图上个吉利。
条件稍好的人家,会砌实心墙,砖头是一块块平铺的,墙体还厚。条件不好的人家往往砌空心墙,即砖头是横立着砌的,墙体是空心的,这样能省很多砖头,但墙体不牢靠。
砌瓦屋期间的夜晚,主家会在地基上高高地挂上一盏大灯泡,把四周照得雪亮,一来方便夜间零星的施工,二来防止有人乘着夜色偷建材。遇到停电,则改挂汽油灯,一种靠打气、燃烧汽油提供照明的古老灯具。小孩子们则在灯下打闹、做游戏,开心地唱那首叫《秃秃秃,砌瓦屋》的儿歌:
秃秃秃,砌瓦屋;
瓦屋漏,点蚕豆;
蚕豆开花,秃子搬家;
搬到哪块,搬到兴化……
砌墙过程中,木匠师傅们也会陆续进场,他们叼着香烟、耳夹铅笔、拉着墨线,一番番刀凿斧砍,刨花飘飘,柱子、椽子、房梁、门窗、桌椅等就像变戏法一样展示出来。木匠师傅会密切配合瓦工,根据砌墙进度适时安装柱子、门窗、房梁和椽子。
等到木工师傅安装屋顶最高一根中梁时,会在梁上挂上写有“吉星高照、福地呈祥”字样的小段红绸,至此瓦屋的主体架构就算完工了。此时,按照风俗习惯,主家会搞一个“上梁”仪式,以期盼瓦屋顺利竣工、以后的日子风调雨顺、财源滚滚。
选个好时辰,木匠师傅爬上中梁,点燃炮竹,噼里啪啦一阵响之后,师傅高喊着:“上梁了,大吉大利!”,随后从身边的竹篮里抓起一把把糖果、糕点、花生、馒头、万万顺(一种干面食)之类的食品撒向人群,早已等候在此的妇女儿童、老少爷们一哄而上,争抢这些平时难得的美食。
上梁过后,整个砌瓦屋的事就剩铺席子盖瓦、布电线刷墙之类的活了。不出一周,一座青砖大瓦屋便主体完工。瓦屋砌好后,主家还会砌上一大间厨房(农村叫锅屋),为节约开支,锅屋一般相对矮小,材料也不太讲究。屋内置上两口大锅,新置的锅灶煮饭、烧水很快,锅灶表面新鲜的石灰浆经柴火烘烤后,弥漫着好闻的特殊味道。
最后,一些讲究的人家,还会利用砌瓦屋剩下的零碎砖瓦,框一个四方的院墙,安上前后门,一个全新、封闭的农家小院就此诞生。
砌瓦屋往往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么长时间的连续忙碌,主家会变得又黑又瘦、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但他们的脸上却始终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笑容,对他们来说,这可能是完成一生最大的事了。有了这大瓦屋,儿子娶媳妇也不用愁了,一幢三间的大瓦屋可以娶两房媳妇,一个媳妇一间厢房,老两口则在厨房里搭张床。
接下来,主家会挑一个好日子搞个瓦屋落成典礼,在老家叫“进宅”或者“恭贺”。
主家理发、洗澡,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人一下变得清爽许多。左邻右舍、三朋四友、七姑八姨会在“进宅”那天,带着各种贺礼前来“恭贺”。三五牌的落地钟、座钟、挂在中堂的大幅玻璃镜、工艺玻璃匾甚至“二八大杠”等,都是常见的礼物。这往往需要好几个亲友合买才行,因此落地钟、玻璃镜、玻璃匾上还会用红漆写上“新居落成之喜”之类的字样,附上这些亲友的姓名,虽然有碍美观,但却能长久纪念。
主家自然在这一天杀鸡宰猪、大宴宾客,鞭炮阵阵、觥筹交错,一派欢乐喜庆的场景。
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比过去有了很大的提高,人们改善居住条件、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已从原先单纯的搬出茅草房、住上新瓦屋,演变为建独幢小楼、住花园洋房,以前攒砖瓦、砌瓦屋的艰辛和忙碌如今已难得一见,但老一辈艰苦奋斗、勤俭持家、邻里和睦、互帮互助的优良传统和美德,将世代相传并得以发扬光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