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云照例去住院部楼下的花园里散步。
天终于结束了持续的高温。一场清新的夏雨,微微带着些秋日的气息,淅淅沥沥,在傍晚的薄暮里悄然而落。冰凉的雨脚,轻敲着草树碧绿的叶子,发出万籁俱寂的簌簌声。
这种纯粹的下雨的声音,仿佛一支安神曲,可以抚慰人浮躁的灵魂,使其立刻沉静下来。此刻的云,伫立在花园中央一个爬满茂密的葡萄藤的水泥亭下面,静静地观雨。
一阵一陈的疾风掠过树梢,不远处几株国槐高大的树冠,绿浪般随风翻涌,缀满枝头的米色花穗,细细密密,上下摇曳,灿若星河。雨下得不大不小,不紧不慢。没有完全打湿羽毛的麻雀,躲在苍翠松柏干爽的绿荫里,啁啾不停。
夜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一切都是湿漉漉的 : 嵌着碎石子的石板路,散发着雨汽的清亮 ; 草坪就象清晨的田野,尖尖的草叶上畜满了晶莹的雨珠 ; 那琴键般弯延而去的白色石阶,似草地上一道飘飞的音符,使人内心产生一种平时难有的浪漫诗意。
一位父亲,穿着病员服,孤坐在亭子下面的长木条凳上。他戴着老花镜,年约五十多岁,两鬓灰白,精神看上去还算可以。他说着普通话,从说话的语气和内容,云判断他应该是一位见过些世面的城里人。
他在细心的打长途电话。第一个是打给他远在福州的女儿,刚刚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干了一个月还未领到工资。
"你下班了没有?饭吃过了吗?之前给你打电话怎么压了?''
"噢,刚才在开会?我说呢!饭还没有吃?加班也得先把饭吃过再说,这会儿已经八点了,你那边天亮得早,现在应该天黑了!还是先吃饭,不要饿肚子!吃饭的钱够不够了?要不够我再给你打一些?"父亲不断地叮嘱。
"也不要亏待自己,尽量吃好一点,一个人在外面不要把身子靠坏了!早些回住处,租的地方远,晚了就没有地铁交通了,也不安全!"父亲十分担心。
"什么?你昨天晚上十点才回到房子里!早上八点上班,晚上十点回去,再是刚毕业的学生,也不能这样子的使吧!实在不行,换个单位•……都干了一个月了还不给工资!"父亲很心疼女儿。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正在上大学,署期边打工边做家教的儿子。似乎他对男孩要放心的多,只问儿子打工辛苦不辛苦,做家教好不好,放假了,学校食堂里还有饭吃没,照例问吃饭的钱够不够之类的话……
电话说了约莫半个小时,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提及自己住院的事。为了让儿女安心工作,安心上学,这位父亲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医院的角落里,滴雨的暮色中,千回百转的牵挂,叮嘱着远在外地的儿女。
这就是父亲。无论生活多么的辛酸,多么的艰难,都一直在默默地为子女无私奉献,遮风挡雨,尽管自己年迈,毫无所依。
雨时松时紧,时疏时密,没有停下的迹象,四周是单调的落雨声。云的心绪有些像阴郁的天空,觉得在这世间,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打工的青年,求知的学子,留守空巢的父亲。或许,云有一天也会如此的坐在这里。
这位父亲打完电话,并没有立即回到病房里去。他一个人久久地坐在那里,仿佛周围的世界不存在一样,他在为刚才的通话沉思着,似乎还有什么事没有说完。
云回家属区的楼上去。绵绵的细雨,落在云的脸上、头上,裸着半袖的胳膊上,点点丝丝的冰凉。父爱如山,或许并不是那么的周全和完美,但他绝对是我们脆弱时的支撑和温暖。过世周年的父亲那慈祥的音容浮现在云的眼前。(2018年7月26日晚随记于家中)
备注: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所有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