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收拾,不然真就来不及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封城时间只有三个多钟头了。
“万一我们感染了呢?”
“什么鬼话?体温不都正常嘛!”他鼻翼抽动着,胸部有些起伏,仍压低着语调。他妈的新冠,怎地偏就发生在武汉?自家小区离华南海鲜市场又这么近?
他一个男人怕什么?隔三差五地冬泳,壮得跟头牛似的。他是放心不下她。前年那场大病后,她的肺再经不得一点刺激。随便一次感冒,都得咳上十天半月的。要是……他简直不敢往下想。
前面的车子已排起了长队,他有些烦躁,嘴里一边嘟哝着,一边手伸进衣兜里摸索,打火机已经点着了,另一只手却哆嗦了一下把烟又放了回去。
“怕是出不了城了,这么多人。已经两点了。”她在后座上说。她的身上裹了一件厚厚的大衣,脸上带着防霾口罩。口罩是他早些时候督促她在网上买的。多亏存了货,这几天到处都卖光了!
“必须得出去。否则迟早得感染。医院里已经人满为患了!”
她不说话了。这种病目前没得治,完全靠自身的免疫力,她不是不知道。她突然想起上大学的儿子,庆幸叫他直接从学校回老家过年了。
“听说潜伏期也人传人呢”,雾气很大,她用手在窗玻璃上划着,眼睛瞟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他,“我们要么不回去了。我给家里挂个电话。”
“唉。”一声叹息和着疲惫,软塌塌地掉落下来。车窗外冷雨凄凄。
门开了,他手里拿着棵莲花白和几根葱,卸下口罩,一脸沮丧地走进来。“超市已经被抢空了!”他在卫生间用力地洗着脸和手。电视里正播报着新闻,来势汹汹的新冠肺炎,到处肆虐,新的确诊病例还在不断增加。
“各地都在排查武汉人,网上一片谩骂声”,她苦笑着把手机递给他。
“武汉人也是受害者……”他忿忿地说着,洗盘子的手上加了力道,一阵丁里咣啷声。
“你清点一下,我们还有多少吃的?口罩还剩多少?得计划着用……”他吩咐说。
她炖了些冰糖雪梨,分了一碗给他。“有分析说,肺炎多是湿寒侵袭导致的,我们提早做好预防。”
“14天隔离期呢,得找点事做。不然要憋出病来……”他摸出一根烟来,向阳台走去。迟疑了一下,又踅了回来,放回到烟盒里。“不抽了!”他舔舔嘴唇,有些发狠地说,像是对烟,又像是对自己。
夜晚真长,世界像是没有了呼吸。她习惯地伸出手去,想抚上他温热的背,却摸了个空。他们分开睡已经两天了。他坚持在家里也要戴上口罩,说为了以防万一。“安全距离是1.5米以上”,他说着,又嘱咐她用肥皂认真洗手。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经兮兮?
她想起前几日,他在抽屉里发现了很久不用的一副乒乓球拍时惊喜的样子,他像个孩子似地尖叫。几分钟后家里客厅就变了模样,餐桌成了台案。他们你来我往地推挡,笑声像铃铛一样满屋子飘荡。
“等春天来了,疫情过去了,我要穿上新买的连衣裙。”她说。
“姐妹们窝在家里,会不会都变成大肥婆了”,她一边挥汗如雨,一边笑得嘻嘻哈哈,“我要发个朋友圈,告诉大家都动起来。”
突然,从隔壁卧室里传来一阵咳嗽,她的心猛地一惊。
前天下午,他买菜时在电梯里遇见了对门的邻居,说有点症状去了发烧门诊,回来就格外地小心翼翼。莫不是……她的上牙敲打着下牙,冷汗濡湿了被褥。
他病倒了,她可咋活呀……
他白天买的双黄连口服液放哪儿了?
他的身体底子好,一定可以扛得过去!
新建的几所医院,不是增加了足够多的床位吗?
不是越来越多的人都治愈出院了嘛!
他会有救的!
她打开灯,急急地穿上拖鞋,摸到电视柜第二个抽屉,找到存放的药。她烧了些水,带上口罩,又带上了双一次性手套。她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感到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静。
她推他卧室的门。
门反锁了!
“离远点,回你房间去。”他说。
“把药先喝了,天亮了我陪你去医院。”
“放心,我能抗得过去。你回房间去,我自己来”,他命令她。
“你把口罩换成N95的,在床头柜抽屉里”,他又说。
他在微信上跟她聊天,叫她别担心,给她分享关于新冠的小视频。“身体好的人,就像患了场感冒似地,发阵高烧就过去了!”他笃定地说。
“你想啊,人的身体里藏了太多的病菌了,也不差新冠这一种啦。它就是欺生,欺负咱没见过它,打过一次交道就没事了!”
几天后,他果真就没事了。
不骗你,她说,是真的。
说这话时,她正躺在火神山医院的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