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柴静在《看见》中描叙已去世的奶奶时,我鼻尖忽地一酸,喉头哽咽,我想起了我的外婆 。外婆离开已经三年多了,我曾多次提笔却又难以成书,在外婆去世的当年,在每年的忌日或春节清明。
想起外婆,总有一种有太多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惘然。在我半生成长的岁月中有太多外婆的身影,点点滴滴包裹在回忆的呼吸里,每每思绪飘悠到最后都落成了心底喃喃的一声“婆婆”,轻轻地,柔柔地,带着最熟悉的亲昵和温暖。
外婆始终是我童年时光里那一缕温暖的阳光,散落在回忆里却零碎地纷繁到让我不知如何完整地去拾起:老屋门前花坛里有她亲手栽种的鱼腥草和花椒树,床上铺着稻草垫干爽暖和的被窝,夏天夜里身边蒲扇轻摇起伏的凉风,过年时笑意盈盈塞到我手里的压岁钱,田间树下扛着锄头或背着水罐的身影,厨房里在炤头案边站起蹲下,还有经常数落外公时不耐烦的念叨,带着妈妈和体弱多病的我找所谓的“大师”治病,我生日时她清早只身赶来的脚步,偶尔到女儿老孙家玩几天无所事事不自在的神态,我甚至还记得,她单手叉腰站在老屋旁的桥头扬声喊我回家吃饭、、、、、、她和很多勤劳朴实的农家妇女一样,为生活为儿女操劳了一生,也是碌碌平凡而琐碎到不足为外人道的一生。
长大了,我却与外婆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回去,也是匆匆忙忙,一大家人吵吵嚷嚷地吃饭聊天,却很少单独陪陪她。大多数时候,她都在满堂儿孙的相聚中沉默着,坐在门前,眯缝着眼睛,寂寥而心满意足。也许,我们总是在人生奔走的忙碌里忽略了那双曾经牵着我们成长的双手。
不回老家的时间里,我只能从老孙(妈妈)的只言片语里知道她的近况:前天去给她洗了床单;给了钱不舍得花,只能买些吃的带去;牙齿不行了,只能自己另做稀饭吃;还是闲不住,也只能拄着拐杖四处走走;这段时间又生病了,舅舅骑车带去打针了……老孙讲起这些的时候,我虽然能模糊地感觉到她的渐渐老去,却并未意识到她在时光的轮轴中离我越来越远。我总觉得下一次回去,她一定还是坐在大舅家的门前,笑眯眯地叫我“晶晶回来啦……”,拄着拐棍踱进屋拿出她放在柜头上的饼干递给我,说:“吃吧”。
在甚少陪伴她老去的遗憾里,我很庆幸自己能在她几次住院的时候守在旁边。 最后一次住院是在她去世前三天。中午突发脑溢血,从椅子上栽了下去。听舅妈说,上午还拿着镰刀出去寻来了一篮的青草去喂羊。我和老公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医院走廊的推床上不能动了。老公要检查她的身体时,我听见她声音微弱地叫我,我凑近去听,她艰难地扭过头,嘴唇动了动,却口齿不清,好容易才听明白,她说的是“晶啊……不……不看……衣服……”。干净整洁了一辈子,她是不好意思让别人看见她光着身子。当天晚上,我和表弟在病房看护她,床头摆着监护仪。她不说话,晚饭只能勉强喂下几口汤。半夜病情突然恶化,医生来看过后语气平淡地说“赶快打电话吧,明天一早抓紧时间送回去。”。
弥留之际,她躺在自己那张老木床上,一直都在昏睡中,呼吸沉重,神态安详。我坐在床边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叫“婆婆”,回答我的只有她偶尔地哼一声,我不确定那是病痛之下的呻吟还是听见了我叫她。她要走了,我却无能为力。直到后来舅舅们商量过后坚持拔掉了针管,我还是觉得她的神智是清明的,我甚至能清楚感觉到我摸她脚板的时候她瑟缩了一下。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儿孙们为她是否继续输液起了争执,医生拔掉针头的那一刻,我感觉她在生命终点前的徘徊是那么孤独而绝望,哪怕我还拉着她的手,哪怕床前人来人往,人声嘈杂。大家都为她而来,但这个世界却似乎与她无关了。
在我不得不返程回去上班的时候,我知道也许我来不及送她最后一程了。为此我至今仍十分懊悔沮丧,我应该守在她身边,直到她在最后一口艰难的呼吸声中与我们道别。次日凌晨三点五分,表弟发来信息告诉我:婆婆走了!没有更多的语言,似乎多说一句我们的悲伤就要随哭声满溢而出,决堤奔涌。
今年五月,外婆去世三周年纪念,大家在她和外公的坟头忙碌着修墓建碑,点鞭鸣炮,很是热闹。坟地在一片枝繁叶茂的白杨树林里,头顶上空的树叶在五月的风中哗哗作响。几十米开外是他们身前居住的房子,廊前檐后的杂草丛深,屋梁也已经有些坍塌变形,更看不清斑驳的窗内门后是什么样的情景。外婆的坟地修好了,而这所盛满回忆的房子说不定哪天就会轰然垮掉,就像当时正在电锯声中一棵棵倒下的白杨树,只剩下满地的残枝碎叶。大舅说,这些树十几年了,该卖了,以后再种一茬新苗。
我看着轮印清晰的秃树桩和几近塌掉的老房子,心里不免有些惆怅,感觉那些和外婆生前的点滴回忆也随着树上被惊散的鸟群一样,踪影难觅了。我似乎看见头发花白的外婆正摇着缝着蓝补丁边的蒲扇,颤颤巍巍,沿着门前的小路越走越远……
外婆离开了,每年清明再踏上那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