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年纪后,被感动的事情越来越少。多年前我回老家,在我家老屋的胡同拐角处,当我看见那棵老槐树时,我曾经很庆幸着它的依然存在。
年少时,每次去学校,我和我的同学,就是在这里集合的。那时候的老槐树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全身有着从上到下很深的纹路,如同邻家爷爷奶奶的脸上,那深深的法令纹。
小时候,生活在平原,没有见过崇山峻岭,不会拿它们去形容饱经风霜的老树,但家家门前的排水沟,那时候可是日日夜夜的叮叮咚咚,村东头人工修成的大渠,在没见过世面的我眼里,也是一个汤汤泱泱的壮观,因此,这棵老槐树就是排水沟,就是大渠。
对我如此的形容,您也许觉得奇怪,但如果真有穿越一事,请您跟我回到四十多年前,在平原上的那个方方正正的小村庄。如果您还有足够多的耐心,您会在很多个夏日的午后,看见同一幅虽小但很真的画面。
午饭后,是旧日的村庄最安静的时候,也是夏日里的蝉最聒噪的时候。老家屋后的胡同里,我的几家邻居们,正躺在大门洞简陋的草垫上午休。此时,离老槐树最近的两扇大门,也面朝胡同敞开着,过堂风不时地刷着乡邻黝黑的皮肤,乡邻摇着大蒲扇,一直在驱赶着时时进攻的蚊子和苍蝇。
一条黄色的土狗,在他身边,似睡非睡,流着哈喇子。一只猫蹑手蹑脚地越过土狗,溜着墙根跳到矮矮的土墙上,然后很快地爬上老槐树,躲在某一团密叶里去了。
它也许在等待着什么!
远远地,一个穿着还算整齐的小女孩,悄悄地出现。开始,她还能规规矩矩地走路,像小大人一样,脸色郑重。渐渐地离家远点了,小女孩开始欢喜起来。只见她左手捡一片风吹到脚下的树叶,右手去墙根摘一朵野花,嘴里还唱着一首那时候流行的儿歌。她一蹦一跳地走过来,头上的一对朝天辫,也活泼泼地抖动着。
胡同的拐角老榆树下,就是女孩的目的地,那窝蚂蚁还在忙活。小女孩先蹲在树根前观察一番,前后看看没人,从花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块黄黄白白的二面窝头,掰成一点点小块放在蚂蚁队里。像排水沟像大渠的老树皮上,蚂蚁们浩浩荡荡地上沟下壑,不屈不挠地开始运送着硕大的窝头块。
好长好长时间,小孩是不会挪地方的,而她头上的那只大猫咪,瞪着一对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小女孩手里的窝头,不时地喵上几声。
那边的胡同口,传来母亲的叫声,而小女孩叫了一声猫咪,把窝头朝着猫咪一晃,放到地上,才一溜烟地跑回家去。
一晃又是好多年过去,老槐树依然耸立着。母亲走后,每次回家,我都是到三姐家吃饭。到三姐家的路,有好几条,我的小村原本就是已经规划的村庄,东西胡同南北路,如同田野上的阡陌,纵横交错地相连,而我,只喜欢从我家老屋后,老槐树在的胡同里,去三姐家。
闲暇时,我喜欢翻弄朋友圈,看见胡同里那条老槐树,我的浮躁的心,就会安静下来。眼前总是出现一个在人前是小大人,在胡同里是烂漫鲜花一样的女孩
是的,我是一个曾经有过幸福童年的女孩。
我以为,老槐树,是会和我的小村一起,永远地存在下去的,至少,在我想看到它的时候,我还能找到它,但我真错了。几天前,当我又一次去姐姐家,踏上留有旧时光痕迹的胡同后,视线尽头,竟然是空旷的,并没有看见我的老槐树。我以为走错路了,但看看乡邻朝向胡同的大门,旧时那条猫猫经过的墙头扔在,只是,他家的大门,被一把生锈的锁锁着,再没有过堂风痛快地进出。
我继续向前走,很快看见,一个新的木桩出现在眼前,周围,还有一些白白木粉。看看年轮,密密麻麻地,我已经是无法数清。
这回真的别了,我的老槐树,一同别了的,还有我的从此以后不再踏进胡同的脚步。
我不会再从这里去我三姐家了,就如同邻家那位已经走远了的老人一样,一切,都成了一个永远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