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最喜欢的读物是成语字典。因为里面有好多古代的故事。小孩子喜欢看故事,成语字典就是一部古代短篇小说合集。我看过“莼菜和鲈鱼”的故事,在某一条成语的注释中,后来我很长时间都忘了这句成语叫什么,现在当然百度一查就找到了。但我记得这个故事,动人的故事。
在晋朝的时候,苏州人张翰在洛阳为官,某天他说秋风起,家里的鲈鱼肥了,他想念家乡的鲈鱼脍,还有莼菜羹、菰菜,于是辞官返乡。晋朝,在我国已属于文化上很骚包的年代,从全球来看,人类文明史还算属于幼年。幼年后不断成长的我,还有东晋此后的文人雅士,都对张翰这个吃货念念不忘。
长大在职场折腾过后,再度翻看这个故事,又发现了新的玩味。原来,张翰所处的西晋这个年代十分动荡不安,他的大Boss可是齐王司马冏,这个不得了,要出人命的,这家伙就是“八王之乱”里面一堆乱七八糟姓司马的其中一个,最后八王死了七王通通脑袋搬家,一帮姓司马的在华夏大地上大混战,搞得老百姓的数量也急剧减少。
司马冏的这个名字,本来很孤僻,万万没想到“冏”这个字和21世纪的某年最热汉字“囧”是一伙的,他们是同一个字的不同写法,发音也一样,只不过“冏”看上去是抬头,“囧”看上去是低头。本意是光明有神,炯炯发光之意,不过司马冏野心太大,最后落得一个“人在囧途”的结果。
可见张翰回家不是因为要吃鲈鱼。吃货的嗅觉都比较灵敏,可能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政治空气,在古代又逢乱世的话,跟错人可是要脑袋搬家的。所以他作出了极其明智的决定,等到司马冏翘辫子的时候,他应该是在家里大啖鲈鱼吧。
“老子不干了,回家吃鱼去。”这种被称为魏晋风骨的理念为唐宋文人推崇无比。像李白这个成天要上山成仙的梦想家,也很自然的成为了他的铁杆粉,而且对他的诗文也很欣赏。张翰留下了一首诗《思吴江歌》,“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鱼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虽说回家有点避祸的意思,但把食物之美和乡愁结合得那么好,也不负文人雅志。
我没有吃过莼菜,菰菜就是茭白,是我很喜欢并且从小吃到大的菜。这种蔬菜虽说平凡如空气无所不在,但一旦三五年不吃的话也会想念得发疯吧。鲈鱼从前我妈经常烧,烧到我和哥哥吃腻了,就不再烧了。一千七百年前,北方没啥吃的,张涵想念苏州的纯天然原生鲈鱼,这也是能理解的,肯定比现在的化学饲料养殖鲈鱼要鲜美百倍。
“纯羹鲈脍”一旦上升到文人风范后,就不是一道简单的菜了,在唐朝不但李白、白居易、崔颢、元稹、皮日休一大群诗人都写诗弘颂,还引发了宋朝文人游江南品鲈鱼的文化旅游热。坦白说,张翰之所以这么出名,还真的不是偶然的。因为他骨子里就有点嬉皮士的反叛,有人说,你好好的离开公务员岗位贪图享乐,你没有想过后世的名声吗?张翰说,给我流芳百世还不如给我一杯酒。
由是观之,张翰深谙吃货三昧,喜欢吃、吃得多是吃货的第一种境界,吃回忆、吃乡愁,我认为是吃货的第二个境界。他在战乱年代遁世,选择伊壁鸠鲁式的享乐主义,这是把吃和生命哲学结合的第三个境界。
当时日本有个国君叫嵯峨天皇,是个狂热的“哈唐族”,他命令建筑、礼仪、衣着都要“唐朝化”。稀奇的是,他也留下了了关于莼菜鲈鱼的诗句,“寒江春晓片云晴,两岸花飞夜更明。鲈鱼脍,莼菜羹,餐罢酣歌带月行”。
日本是吃海鱼的国家,我估计他也只能吃着金枪鱼和三文鱼梦回唐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