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1》在时间轴上叙述历史和“现在”,相较于后两部,这部依托于过去和当下,当然,不论是哪一部,刘慈欣都写出了“历史感”。《三体》是关于“地球往事”的系列,在第三部,地球终于还是消失了,整个太阳系都消失了,关于已经过去的几百年甚至几十万年的地球抵抗史,人类做了一切可以做的努力,但终究免不了变成“一张画”。刘慈欣是悲观的,他认为外星人是对人类的威胁,即使我们愿意合作,宇宙社会学的基本准则也是残酷的“黑暗森林”;人类的精英对自己的同类是鄙视和失望的,掌握了最先进科技的人,为了报复不惜将人类推向深渊;生存是第一要义,为了生存,不论是地球人还是三体人都能变成魔鬼……
一、人生莫测
《三体1》是在溯源,《三体》三部恢弘的故事就是源于一个被同类严重伤害过的女性——叶文洁。叶文洁的遭遇在wenge时代是千千万万人的缩影,父亲遭遇迫害,母亲揭发父亲,妹妹是红卫兵,自己被发配边疆,一家人在历史的洪流中被裹挟着,叶文洁内心早就成了一片荒漠,甚至于她为了自己的目标亲手杀死了丈夫,多年以后,她又牺牲了女儿。在红岸基地,她得到了来自三体世界的信息,她做出了终极报复——毁灭全人类。
《三体》三部都有一个备受争议的主人公,第一部叶文洁,第二部罗辑,第三部程心。叶文洁因为自己遭遇的伤痕将人类带入了深渊;罗辑本玩世不恭,不过是想混迹人世的浪荡公子,但因赋予了“救世主”的角色,终于不得不承担起责任,竟成为最有杀伤力的面壁者;程心,正如她的名字,对人类一片“诚心”,甚至像“圣母”一样爱着人类,却因这份爱导致了软弱,地球走向毁灭。叶文洁因对人类的彻底失望将三体世界吸引而来;罗辑因三体世界入侵是一个遥远的未来,和自己无关,根本不在乎;程心,从一开始就是拯救地球的成员之一,但却亲身参与并亲眼目睹了地球的终极毁灭。
刘慈欣不仅写出了浩瀚星空中的广阔与残酷,也写出了幽微人性中的千姿百态。拯救与毁灭,承担与逃避,爱与恨,放在一个宏大背景下,即渺小又重要,这些人都以自己并没有想象到的后果影响了历史的进程,他们的爱恨情仇关乎人类,关乎宇宙。但他们也一样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一样承受着人世间的凄苦与悲伤,一样有面对未来的迷茫彷徨。这就是人世间,生在什么国度、什么时代、什么家庭,遭遇什么,经历什么,你会走向何处,导致怎样的结果,你很难预测,就如浩瀚宇宙中隐藏的秘密,我们常常幻想,但事实总会超出想象。
二、 围城
三体世界是一个超出人类想象的世界,三个太阳无规律地出现,三体行星在一次次炼狱般的洗礼中毁灭重启,重启毁灭。很难理解,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居然有智慧生命存在,居然文明发展程度极高。三体世界一直都在寻找宇宙中更好的生存可能,因此当收到地球的信息后,他们就像找到了天堂:他们想象着永不封冻的蓝色海洋,翠绿的森林田野,和熙的阳光,清凉的微风……
他们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三体舰队起航,智子抵达地球,锁死人类基础物理研究,扰乱人类对科学的信心,培养地球上的三体党羽组织,为一个四光年外的世界,整个星球的人都在拼尽全力。他们不知道,地球上的人类遭遇的战争与暴政,背叛与侮辱,野蛮与剥夺,在很多地球人眼里,这里不是天堂,而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存在。
与此同时,人类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灵魂正在经历着炼狱般的折磨,他们对人类彻底失望,对人性的黑暗与邪恶痛恨至极,他们——三体的地球组织成员,都是各个国家的社会精英——居然对人类毫无信心。他们期待着更高级的文明来拯救、改造、甚至毁灭人类,这个星球上的一切与人类有关的东西都是罪恶,三体世界的出现就像暗无天日的黑夜出现的一点微光,他们竟然不惜付出玉石俱焚的代价也要迎接三体世界的到来。他们不知道的是,三体世界比地球更加残酷不堪,人性被完全的压抑,任何欢喜与悲伤都被掩埋,没有自由,没有爱情,所有三体人活着就是工作,不能工作就要被烧死。到后来,三体真的入侵地球的时候,人类遭遇了真正地狱般的折磨,人性尽失,为了生存甚至再现了人类历史上最黑暗时期的互相残杀与践踏。人类是健忘的,但其实内心深处的恶从没消失过,看似文明的我们并不是没有恶,而是没有恶存在的环境,一旦环境出现,所有人都一样。
不论宇宙社会学究竟怎样,似乎“围城”这一理论却总是适用。因为知道的太多因此想要逃离,因为不了解因此向往。当你特别向往一个地方或一件事的时候,恰恰证明你并不了解它。
三、 恶与文明
审问者问叶文洁:你为什么认为三体世界能够改造和完善人类社会?
叶文洁回答说:如果他们能够跨越星际来到我们的世界,说明他们的科学已经发展到相当的高度,一个科学如此昌明的社会,必然拥有更高的文明和道德水准。
审问者问道:你认为这结论,本身科学吗?
叶文洁沉默了。
科学发展与道德水准之间是否有直接的正相关逻辑?这是刘慈欣提出的问题,我想他已经给出了答案。三体世界是一个冷漠杀戮的世界,科技发展仅仅是为了生存的需要。当然这是故事,而现实比故事更真实地证明这一点。
我们常常觉得落后的地方就野蛮,先进的地方就文明。也许这不过是表象,或者是微观。当面对一个民族入侵另一个民族、一个政权占领另一个政权、一个世界袭击另一个世界的时候,道德水准并不存在。
1840年,工业帝国英国为了将急速扩张的工业商品销售出去,盯住了中国这块肥肉,但贸易局面始终无法满足英国不断膨胀的胃口,他们用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国门,输入的不是先进的科技与价值观,而是摧毁人的精神和肉体的鸦片。1900年,八国联军以镇压义和团之名行瓜分掠夺大清帝国之实,从紫禁城、中南海、颐和园, 他们把“文明绅士”的作派忘得一干二净,所到之处,杀人放火、奸淫抢掠,偷窃和抢掠的珍宝不计其数,著名的万园之园“圆明园”继英法联军之后再遭劫掠,终成废墟。历史上,日本长期受惠于中华文明的恩泽,从文字服饰、建筑饮食到政治体制、哲学思想,日本就是在中国影响下不断长大的孩子,近代日本的明治维新让日本迅速崛起,他们不仅没有任何感恩和反哺之心,反倒把屠刀挥向中华民族,其血腥和残忍在人类历史上无出其右!这些入侵者,相对于当时积弱积贫的中国,无一不是“先进文明”,但做出的事情无一不是野蛮至极残忍至极,把中国推入深渊。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英国殖民者占领美洲大陆后射杀印第安人,澳大利亚政府对土著人的灭绝政策……同类尚且如此,怎么能轻易相信外星人能对人类充满友善,会主动来“扶贫”?
刘慈欣如智子一般洞悉世界,他看穿了本质,尽管他讲了一个未来的宇宙故事,但故事里的各种蜿蜒曲折、丑恶惨烈、痛苦挣扎都是现世人类的宿命。
所以,那个发向三体世界的信息,初衷是救赎,结果是更加黑暗。因此,《三体2》的名字是《黑暗森林》。
四、 虫子的力量
人类被三体世界看做“虫子”。当科学界里的顶尖专家得知从此在基础物理领域人类再难迈进、人类的发展被严密监控、所有的努力都将毫无意义时,他们崩溃了。人,最怕没有希望。
但,这是否真的是事实?
三体舰队达到地球还有四百五十年,长达四个世纪,人类是否要在四个世纪中一直生活在欧洲中世纪的黑暗中,等待最后的宣判?
《三体1》的最后,大史带着陷入颓废的汪淼与丁仪到田野里看虫子——蝗虫。大片的蝗虫覆盖在田野上,每个麦秆上都爬满了好几只。大史问他们:地球人和三体人的技术水平差距大还是蝗虫与人类的技术水平差距大?
一句惊醒梦中人。
“人类竭尽全力消灭虫子,生产出各种毒剂,用飞机喷洒,引进和培养它们的天敌,搜索并毁灭它们的卵,用基因改造使它们绝育,用火烧,用水淹……这场漫长的战争伴随着整个人类文明,现在仍然胜负未定,虫子并没有被灭绝,它们照样傲行于天地间,它们的数量并不比人类出现之前少。把人类看做虫子的三体人似乎忘记了一个事实:虫子从来没有被真正战胜过。”
我总觉得,刘慈欣内心深处是悲观的,对人性与世界皆如此,三体故事充满了黑暗与悲情,但这段关于虫子的话是一抹亮色。末世并非要一味沉沦,只要有时间,就有转机的可能。《三体2》、《三体3》在人类与三体斗智斗勇的四个世纪里,人类并没有真正的输,罗辑暂时拯救了人类,人类一度得到三体的帮助,科技快速发展,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人类有了必胜的信心。即使最后地球依然灭亡了,但那个毁灭的力量并非来自三体,反倒是三体流落宇宙的智子帮助人类的火种相携共进。有敌人并不可怕,敌人反倒让我们更强大。
相信时间,在时间的进程中做点什么,也许就会不同。
永远不要放弃希望,就算只为明天有力气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