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继续讲述自己在重庆涪陵的游历见闻,遇见这个小城,品味风土人情,何伟的观察确实太仔细了,读懂了很多中国普通群众的经历和心理。
这座城市与她所在的土地大不相同,差别在于,除了一小片老城区,毫无历史感。到四川的乡下游玩就是去感受历史,去感受那些通过劳动改造大地的岁月,去感受人类世世代代以来和土地相互较劲的过程。但是,四川的城市总是让人找不到时间感。它们的外壳太脏,看不出时新的样子;格调一致,十分丑陋,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涪陵的楼房大多看上去像是十年前扔在那儿似的,而事实上,这个地方的城市已经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了。最初,这里是独立的、后来为汉人所统治的巴国部落的首都。之后,差不多每一个朝代都把这里设为区域性行政中心,还各自取了不同的名字:周朝称枳县,汉朝称涪陵,晋朝称枳县,北周称汉平,隋朝称凉州,唐朝称涪州,宋朝称夔州,元、明称重庆,清朝再称涪州,1912年成立中华民国后,又改称涪陵。(战火纷飞,政权更替,小城的面貌随之改变,老百姓不容易呀)
但是,这些朝代几乎都没有留下任何印迹。像中国任何一个城市一样,这里的建筑的发展步伐掩埋了历史的遗迹。它们的目的仅仅是容纳人口,容纳天天在这里爬坡上坎、搏击车流、干活糊口、买进卖出的二十多万人。
清晨。一个凉爽的早晨,城市笼罩着一层薄雾。退休的人们在城市中心南门山附近一个小园子里练太极。此时的涪陵相对显得安静——其实也是它最安静的时刻了。车流渐渐成形,许多司机已经在使劲地鸣笛;但是道路还没有堵塞,城市的噪音也还没有达到极致。真是令人愉快的早晨啊。(少有的安静)
退休的人们整齐地站成几排。一只收音机里放着中国民乐。老人们的动作舒缓而优雅。这个园子很小——并不像一个真正的公园,只是城市中的一个歇脚处。这里有歪倒的灌木丛,枯萎的花朵,毁坏到令人痛心的草坪。其实这些都有人妥为看管——在涪陵,随意破坏公共财物算不上什么问题。问题在于空气,在于那如毯子一样覆盖着城市、窒息着绿色生命的煤灰。几乎没有比涪陵的树更惨的东西了,树叶变灰打蔫,仿佛刚刚从阁楼中取出来。(没想到这么早就有雾霾,现在不烧煤了应该就好了)
阳光穿透了天空的薄雾,城市的喧闹声也随之增加。这是一片混杂的声音:汽车的喇叭声,彩电商店的吵闹声,磁带摊子的吼叫声,街边地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在南门山的东头,突然出现了一阵戛然而止的宁静,仿若另一种形式的紧张。原来,一个盲人在用二胡不紧不慢地拉着沁人心脾的曲子。(二胡其实感觉是悲凉的声音)
二胡意即“两根弦”——仅此而已。这是给一种简单的乐器取的简单的名字:一只圆形的木筒音箱上蒙着蟒皮,竖直的支架上拉着两根紧绷的弦。形状有几分像原始的二弦小提琴,但这两根弦有着宽广的音域。二胡如果玩好了,可以拉出撩人心扉的音乐。
今天,这个盲人就拉得不错。他四十多岁,但脸看上去苍老得多:日晒雨淋,满脸皱纹,双目紧闭。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蓝色衣衫,脚上套着一双解放鞋。他坐在一个低矮的凳子上,旁边摆着一块布,上面写着些歪歪扭扭的字。他那九岁的女儿站在身旁,手里拿着一个装了半瓶钞票的玻璃罐。周围聚拢了一小群人,即便有刺耳的喇叭声和行人的嘈杂,二胡的声音还是魅力非凡,叫人驻足聆听。(好的曲子打动人心)他们读着布上写的那些字:
一个家庭的短故事
我二十岁结婚,二十二岁双目失明。结婚十一年,我有了第一个男孩。1988年12月2日,第二个孩子出生,是个女儿。我和我老婆尽心照料孩子,靠家里那点儿地勉强过活。但我家缺少人手,因为钱、粮总接不上季,麻烦不少。我老婆拖着一大家子拼命苦熬,到后来,她再也熬不下去了。我们于1996年1月8日出来逃命。
由于双目失明,我只能过一天算一天。1996年3月2日,我被迫把儿子送到他外公那里。儿子十四岁,但我没钱供他上学。请求各位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兄弟姐妹,伸出你们温暖的双手帮帮我,我对你们千恩万谢!祝你们工作顺利!幸福长寿!(很常见的场景和文字,不幸的人好像都有点像)
盲人拉着他的二胡。从蛇皮筒里传出的乐声起伏跌宕,盖过了汽车奔流的噪音,行人走过的脚步声,以及旁边店铺里嘈杂的电视声。拉着拉着,他停了下来。(闹市里面还能拉好,也算是艺术家)他把二胡轻轻地放到一边,拿出了烟袋。他用手指草草地裹了根烟,然后把他女儿叫了过来。女儿小心地给他点着了烟。盲人使劲地吸了一口,靠后休息着,周围的喧闹声渐渐大了起来。(渺小的父女,不知道出摊一天还能赚到几个硬币,老重庆早期还是困难呀,直辖市之后好了很多,造富了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