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春节了,想起小时候过年的场景。
如果要说一个关键词,那就是分鱼。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普通老百姓过年是没钱买肉的,过年补充最好的蛋白质就是鱼肉。鱼当然不是买的。
我们村庄是个小村庄,只有三个小队,跟附近的熊庄和丁庄一起,隶属丁庄大队。
村庄里三个队各有一个鱼塘,春天里,鱼塘里撒下鱼苗(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撒鱼苗的情景),经历春夏秋冬一年的时间,到临近除夕的前两天,全大队的男人们一起捕鱼,媳妇孩子们全部围在鱼塘周围,观看一年最大的盛会,热闹非凡。记忆中,这是过年最大的仪式了。隆冬天气,男人们穿着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捕鱼防水服,下到池塘里,冬天的鱼塘水位下降,并不深,几个男人站在水里拉网,喊着号子,有的男人负责捡拾网上的鱼。刚捕捞上来的鱼,惊慌失措地蹦跳着,过一会就在冷空气里变得僵硬,浑身泥土,狼狈不堪,只剩下喘气了。捞上来的鱼有大有小,队长安排几个男人把鱼按大小摆好,队里有几户人家几口人,算算每家能分多少大鱼,然后为了公平,再搭配几条小鱼,分得差不多了,队长就吆喝着让每户来领鱼,领鱼的时候,总有人嫌不够公平,嫌少嫌小的,队长就在那里和和稀泥,然后家家户户高高兴兴地领着分到的鱼回家了。
现在想来,这件事情,是困难时期,普通老百姓一起对抗贫困的方式,他们用现有的条件尽可能提高改善自己的生活。
鱼塘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在夏天的时候就是我们的乐园。夏天里,从家里用细绳子在罐头瓶瓶口打个结,另一头绳子留长用来拉罐头瓶,里面放点馒头或者面团之类的饵料,把瓶子放在鱼塘边的水里,只一会功夫,就有鱼进到瓶子里面,拉上来的时候,看着透明的玻璃瓶里,几条小鱼游来游去,满心欢喜。捞上来的小鱼没什么用,倒进水里,再捞,再倒,乐此不疲,因为每次都有收获,即便有时候瓶子里的饵料用完,一样有小鱼闻着味道进去。漫长的夏天就这样过去。
随着经济发展,村庄里很多人开始外出打工,鱼塘不再养鱼,当年分鱼的场景再不能重现。
但过年吃鱼的习惯也许就从那时候成了我们家家户户的习惯,即使不再养鱼,我们都会在春节的时候买几条鱼吃,以至于我以为人们过年都这样,直到来到北方的一个小城才发现,这里的人们过年并不怎么吃鱼。
几年前回到家乡,去寻访鱼塘,鱼塘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干涸了。塘底完全裸露出来,塘深很浅很浅,长满了高高的杂草。鱼塘,再也不是记忆中的样子。鱼塘周围的几户人家,已经搬离,长久不住人,颓败不堪。鱼塘的一角被填平,盖上了新的房子。队里当年一起捕鱼捞鱼的人,有的走了,有的老了,有的长大了……
那一刻,人突然就会懂得什么叫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走在高速路上,路过一个个村落,相似的房屋建筑,相似的阡陌小路,相似的村庄现状:年轻人不愿留在村里,年长的人却不愿离开。就像我的父亲母亲,去哪里都不习惯。以前不理解,现在似乎明白,他们在村庄里生活了一辈子,已经跟村庄已经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年轻的时候对很多东西的理解都很浅,直到真正去经历,去体验。
就像几年前回到爷爷奶奶的旧居,人去楼空,就明白了“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深义。
于是就会发现自己经历感叹的东西,前人都经历过了,无论时代多么不同,但是人类的情感却是惊人地相似!他们用文字表达出来,书写出来,让后人读到的时候心有灵犀,共鸣共振。
我一直在追寻书写的意义。很多时候觉得它们是无用的东西。而今天在写下这段记忆,回顾之前种种,忽然发现,写出来本身就是意义。无法回去的时光,在敲打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经由这些文字回到过去,也经由文字与某些东西相遇……
于是,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