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佛是一瞬间的活动,就像是跃过鸿沟。要么是一跃成功,达到彼岸,刹那之间完全成佛;要么是一跃而失败,仍然是原来的凡夫俗子。其间没有中间的步骤。
冯友兰《哲学简史》
我想,长大或者老去,也是一瞬间的吧,并没有什么渐次递进的过程,而是突然之间就发生了。我常常想起一个人站在楼道尽头的那个深黑的夜晚,我应该就是在那个夜晚长大的,那天我一直问我:如果就连天上的星星都会熄灭,那还有什么是能永恒的呢?
聪明的你,可以给我回答吗?
离开上海的那天天空正下着雨,那雨一直下到我落地伦敦还在下,直到我抵达格拉斯哥第四天后才逐渐停止。
我的室友是从葡萄牙来的一个小伙,21岁,叫尤西比奥。棕色的卷发,笑起来有些青涩,眼睛很深邃,皮肤有点泛红,平时喜欢去踢球,偶尔不回来出去约会。他主修宗教学,经常去参加一些社团活动。
我跟伍佳玮选的都是金融学,虽然我晚到半年,但还是跟她同一班。后来伍佳玮跟我说,西方的学生学的普遍是一些感性的如心理学哲学,东亚来的学生普遍比较实用主义又几乎都是奔着亚当斯密来的,选的基本都是金融经济。
我一共寄了五张照片给他,都是我自己拍的,第一张是夕阳中哥大的main building像极了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第二张是从博物馆二楼望过去亚当斯密的雕塑,第三张是亚瑟王座山湖里成群的天鹅,第四张是我和walker教授的合影,第五张是格拉斯哥大教堂前穿着苏格兰男格呢裙的风笛手,每一张上面都写着:我在这里爱你。
周末的时候伍佳玮偶尔会叫我跟她一起出去,有一次我们专门跑去爱丁堡参观圣吉尔教堂的彩绘玻璃,王子大街️上到处都是耍宝的街头艺人,置身在喧哗热闹的街市,我突然有种很孤独的感觉,伍佳玮看我也没什么兴致,问我怎么了,我说哪里也没有南京夫子庙好,她说怕不是因为夫子庙而是因为某个人吧?我说神经。这句话脱口说出,我也吓了一跳。我怎么会说出这两个字?难道喜欢一个人,真的就会成为这个人吗?
那时候,每天最让我开心的就是收到他发给我的邮件,他发给我的时间都很固定,都是22:50分,左右不相差2分钟
“2008年2月11日,你离开的第3天 南京 阴
今天我返校了,我妈问我怎么没见那个同学,我说他去英国了,我妈一直没问过我你叫什么,只说,那挺好的。曾全,你在哪里都好吗?
想你 保重 盼回”
“2008年2月15日 你离开的第7天 南京 阴
你离开了南京,从此没有人跟我说话
想你 保重 盼回”
“2008年2月29日 你离开的第21天 南京 雨
四年一次的2月29日,今天收到了你寄给我的明信片,开心+2。Excuse me你是住在一个城堡里上学的吗?
想你 保重 盼回”
“2008年 3月17日 你离开的第38天 南京 雨
鸡鸣寺的樱花开了,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次觉得不那么美了,是没有你的缘故吗?
想你 保重 盼回”
“2008年 3月19日 你离开的第41天 南京 雨
南京已经连着下了半个月雨了,我有些感冒,没发热,就是鼻子有点难受,你那边天气好吗?
想你 保重 盼回”
“2008年 5月19日 你离开的第112天 南京 晴
今天是汶川震后第7天,下午14:28分的时候,南京长江大桥上的车辆全停下来鸣笛,桥上行人也都止步肃立默哀,火车、轮渡的鸣笛声同时响起
曾全 请今天为汶川点上一根蜡烛
活着真好
想你 保重 盼回”
“2008年 6月3日 你离开的第127天 南京 晴
距离高考还有两天,让我闭关两天,考完满血后再回
为我加油哦!
想你 保重 盼回”
“2008年 6月11日 你离开南京的第135天 南京 晴
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收到你的邮件了,你是去魔法学校斗伏地魔去了吗?
你去哪干啥你得告诉我啊,还有,下次回来你得把那个娃娃还给我,看你还敢不敢玩消失
想你 保重 盼回”
“2008年 6月19日 你离开南京的第143天 南京 阴
上次我们在麦当劳想买的那套福娃,我集齐了,等你回来,我都给你,但你可以先回我邮件吗?
想你 保重 盼回”
“2008年 7月4日 你离开南京的第158天 南京 晴
今天特别热,在家里躲了一天,只要出了门我就总感觉哪里都有你,就感觉下一秒你就会突然跳出来拍我一下。可是,你到底在哪啊,已经32天没收到你的消息了,你能让我好过些吗?
想你 保重 盼回”
“2008年 7月17日 你离开的第171天 南京 晴
今天我又回到了ST,教学楼还能进,宿舍楼已经关了,曾经属于我们的ST不复存在的,你也会消失吗?
想你 保重 盼回”
“2008年 7月22日 你离开的第176天 南京 雨
今天我一个人去玄武湖划船了,晚上又一个人走到了灵山,等了好久都没有看到夕阳,雨天怎么会有夕阳呢?晚上走回家的路上,我碰到了我们一起吃过炒饭和炸串的摊主,他说他还记得我,问我跟我一起的那个小伙子呢?
阿全,我该怎么回答他呢?50天后,我还在等你的消息,你知道吗?
想你 保重 盼回”
2008年 7月23日 你离开的第177天 南京 雨
今天我把我们一起吃过的东西全部又吃了一遍,一个人点了一大桌子,我把我撑的吐了2回,这样,你可以回我消息了吗?
想你 保重 盼回”
那时候我不知道,网易邮箱是可以选查看是否已读的,我以为他不知道我看过那些邮件,我以为这样他就会以为我死了或者我变心了不再看这些邮件时间长了他也就会死心了,可当我知道他知道每天他给我邮件后几分钟内我就查看过了时,我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提过我是不是死了,只是一直哀求我回他信息。那一刻我心里的铜墙铁瓦轰的一声就碎了,那碎片一道道割裂我们的爱,也划破了他的心,我看到他在滴血,可我再不能去舔舐他的伤口,我真是蠢。
我知道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啊,为什么呢?这个问题我也问了我100次,可是越多问一次,我就越明白,继续跟他保持联系只会害了他,所有的事,让我用那封没有寄出的信来解释吧
吾爱Kin
5月底的时候,我妈突然给我打了10万块。我正好奇是不是打错了,想着打错了也不管,只要到本公子卡里的,我是不会吐出去的。
深夜我妈打给我电话,我爸出事了,家里资产都被冻结了,唯一的房子也收了,我妈让我近期不要回国,不要跟同学提起我爸,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也不要主动跟她联系。电话里我妈没有哭,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如此冷静过。
微博上到处都是我爸的消息,突然我就变成了罪犯的儿子,曾经的骄傲瞬间堕落为遭人唾弃的枷锁。学校里已经有人知道我是谁的儿子,老哥,你能原谅我这个懦弱的人吗,在这个时候,我不能跟我的家庭站在一起,你会觉得我是个罪人吗?
老哥,说实话,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我们两人的相爱。我甚至已经忘记,我是如何迷上那个表情严肃吃饭还总是弄得衣服上到处都是的人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你哪一点,我只知道,你是我喜欢这个世界唯一的理由。
离开你后,我想了很多,可能那些都不是爱吧,老哥,我没有告诉你,我还有过一个哥哥,你很像他。我这么说你一定很会很讨厌我吧,我怎么可以把你当成我的藤井树呢,我知道我总是惹你生气。
老哥,你知道吗?我被遗弃在英国了。我不能回到南京了,我的钱也不够我继续完成哥大的学业,我要准备流浪了,还没有等到你学会咒语诅咒我,我已经被惩罚了。
老哥,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并请原谅我不得不收回之前对你的承诺,我是一个深处泥潭的罪人,我不配跟你在一起,我也不能连累你。
老哥,6月的格拉斯哥早晚依然很冷,这里每天都会下雨,很多人都不打伞,绣球花开得像潮水一样,我爱你,却必须放弃你。
7月24日以后,我没有再收到他的邮件。
后来,因为我爸态度好积极主动配合政府调查被判了15年,家里到东西全部被查封了,除了一些衣服和照片,其他的一只杯子也没有剩下,本来想跟我妈说把那个娃娃给我带着,但终于也是没有说出口。在家庭的变故面前,个人的情感得失显得是那么不值一提。幸好我妈是在一个私企工作,总算保住了原来的工作,生活才得以继续维系。我妈很少给我打电话,每次打电话都只问我钱够不够,我都说够的。
半年后,因为无法按时缴纳学费,我提前结束了哥大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