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姐姐都叫我“跟路精”,这个说法名副其实。
我不但跟父亲的路,跟母亲的路,也跟三个哥哥的路,以至于哥哥们去哪儿玩,或者赶集,都会瞒着我,躲着我离开。
那天早上,我大嫂孙芳,要去邻县建湖的集镇顾庄。
不记得大嫂要买什么,只记得我磨磨蹭蹭,鼓着嘴前后脚跟着,大嫂被我缠得没有法子,才勉强带我一起去。
顾庄距离我家七八里路,母亲叮嘱路上不要耽搁,大嫂说最多三四个小时,回家吃中饭。
我跟着大嫂,一路向东。
走了三里路,一条大河挡在眼前。
没多久,一只木船撑过来,船靠码头,船上的人下来,我们上船。
河水悠悠,船撑到对岸,我们下船,大嫂给了渡河工二分钱。
顾庄街有马荡小街十个大,也非常热闹,赶集的人熙熙攘攘,第一次来,我到处好奇地张望。
喜欢跟路,一半为玩,一半嘴馋。
果然,大嫂给我买来油亮松软的金角齐(一种面食),我吃得满嘴喷香。
街中心的供销社,玻璃柜台里琳琅满目,看花了我的眼。
突然,我被悬挂着的一块红彤彤的布吸引,跟红领巾一样大小,一样鲜亮,但看上去,更轻薄,更柔软。
我不错眼地盯着,大嫂问,是不是喜欢?
我不置可否,既不敢点头,又舍不得摇头。
那么轻,那么薄,如果摸一摸,是不是不堪盈手一握?
大嫂跟售货员交谈了几句,问了价钱之后,大嫂咂了砸嘴,然后毫不犹豫地买下。
我这才知道,有一种叫做丝巾的布,轻得像一缕风,又柔得像雪,仿佛只要用力握,它就会即刻融化。
大嫂小心翼翼地给我系上脖子,我瞬间觉得裸露的脖子被温暖包围。
一阵风吹过,撩动着丝巾飘起来,拂过我的脸庞,拂过我的耳朵。
一身的补丁不再黯然失色,脚步也轻盈了许多,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好像要跟着纱巾一起飞。
跟着大嫂一起逛,大嫂突然碰到了熟人,她也是小学老师,和大嫂同行。
两人聊得热烈,大雨从天而降。
熟人拉着大嫂去她家,前面不远的村庄,大嫂推辞不得。
吃过午饭,熟人继续挽留大嫂,说等雨停了再离开。
直到天色近黄昏,雨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大嫂谢过熟人,拉起我的手,走向雨中。
风大雨大,路又滑,我摔了好几跤,短短的几里路似乎长得没有尽头。
好不容易走到了渡口,码头不见渡船,也空无一人。
我和大嫂扯着嗓子喊,过河啦,过河啦……风雨茫茫,没有人应答。
天色越来越晚,我和大嫂浑身湿透,冻得牙齿打颤,熟人给的一把油布伞,哪里抵挡得住风雨肆虐?
四野茫茫,远处有一星半点的灯光,微弱地闪烁,家家户户正在点灯做饭。
这可怎么办呢?难不成我们要在河边站到天亮?这四周的水鬼还不吃了我们?我吓得哭起来。
就这个胆量,还整天闹着要跟路?再等一会儿,渡船实在不过来,我们就回头去熟人家。大嫂止住了我的哭,她也急得光跺脚。
孙芳,二丫……远远的,身后传来母亲的喊声。
我们掉过头,只见母亲拎着一盏马灯,急急地走来。
我们只盯着眼前的大河,没有顾及到身后。
不等走近,母亲就开始噼里啪啦地发起火来。
她责怪我们太贪玩。
母亲以为我们午饭前就应该到家,结果午饭后还迟迟不见人影。
有人从东边来,路过我家门口,说渡船翻河,两个人落水,不知道捞上来没有。
母亲一听,手脚发慌,连忙借来邻居家的木船,只身一人向顾庄划去,大哥被大队叫去开会,家里又没有其他人。
这一路,母亲一会儿划船,一会儿把船停在沟畔,走着找我们。
她搞不清楚我们已经到家,还是在半路上,还是在顾庄小街,这几个小时,在家和顾庄小街之间,她只有来来回回地找,来来回回地见人就问。
时间越长,她越紧张,甚至尽往坏处想。
一见我们的面,所有的担心都化为怒火,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
年轻气盛的大嫂被雨淋了半天,冻了半天,也有满肚子委屈,忍不住和母亲吵了起来。
母亲见大嫂红了眼睛,才知道自己过了份。
在子女面前,最先低头的总是母亲。
我们裹上母亲带来的化肥袋子,跟着母亲一起上了系在小沟里的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