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开》1

                  前言

有时候人这一辈子，不懂得珍惜就会酿成很大的错误，最后只有留下很大的遗憾了，就像富贵一样。富贵和大多数西海固的人一样，经历了长大，上学，辍学，打工，结婚，生子，离婚，养家的历程。在未懂事之前，富贵是一个集赌博，抽烟，喝酒，家暴等坏习惯为一身的社会流氓混混。整日游手好闲，曾经还因为抢劫偷窃入狱两次。在经历了辍学，父母先后病逝，妻子离他而去后，富贵似乎才真正的长大。这个家庭在之前一直被外人看好，幸福的富贵上面有父母给撑天撑地，还有三个姐姐疼爱自己，下面又有两个乖巧可爱的儿子，重要是自己的妻子是自己没花一分钱就娶来的贵州女孩。当年，富贵一个人在外打工，不好好上学，在学校就知道聚众斗殴，迫不得已，富贵的父亲就打发出去到外打工，出去三年，也没见赚回来一毛钱，倒是因为偷窃和抢劫被判了半年的有期徒刑。但令父母欣慰的是在第三年的时候，就带回来了这个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的妻子。后来，富贵暴露了自己的本性，弄得家破人亡之后，兄弟姐妹包括亲戚朋友无一人搭理他之后，他才真正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悔不当初。后悔自己葬送了这个家的未来，后悔葬送了自己的幸福，后悔葬送了孩子的未来。在父母的坟前，深情忏悔，懊恼不已，久久的矗立在那，掩面哭泣，此刻，好像富贵才知道了原来当初自己这么混蛋，可是，睡在土包下面的父母又怎么知道呢？这个世界上又哪里来的后悔药买呢？富贵的人生其实是很多西海固家庭的缩影，在这片黄土地上，这些人的人生到底该如何去走呢？他们以及整个家庭的未来和道路在哪？

一：《富贵出生》

  1990年8月6日这一天，天空万里无云，人们都在田里忙着收割粮食。然而唯独李德胜一家都窝在家里，因为他的夫人王玉花就要生了，前面已经生过三个女儿，最小的都7岁了，全家上下都盼着能生个儿子，好给老李家留个香火，传宗接代。李德胜三代单传，到他这儿可不能给断了香火，否则死后难以去见各位列祖列宗。大南川就是这样的习俗，谁家要是没个一男半女，总是感觉在人面前没势的，到时候那些村里的长舌妇人便又会聚在一起倒闲话，说三道四，他们是乐此不疲的。王玉花两天前身体就已经表现出不适了，虽然已经生过三个孩子，但明显感觉这次比前三次不一样的多，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王玉花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一直在她的肚子里踢来踢去的。李家的日子过得也不算是太富裕，也不是穷的揭不开锅。李德胜算半打阴阳，又是单传，老先人也给留下了一点营生，加之李德胜的夫人王玉花是穷人家的女子，嫁过来也一直是勤俭持家，所以日子过得也还是可以，三个女子都上了学，学校就在本村，一排土胚房，就三个年级，家门里面的一个老叔当老师。比李德胜长不了几岁，但是人家辈分大。大女儿在三年级已经呆了两年了，因为家里农忙的时候就要拉回来给家里做饭烧水的，在李德胜夫妇看来，女儿娃娃么，念那么多的书是没用的，迟早都是要嫁人去做人家的儿媳妇的，迟早都要学会伺候人的，倒还不如现在就在家里面学会，以后免得在婆家淘气，受委屈。话说李德胜的三个女子也很是懂事，大女子叫李招弟，二女子叫李盼弟，三女子叫李引兄，听着几个女子的名字，就可以知道李家是多么的想要一个儿子了。在学校里面，三个女子学习也是很好，每次考试都能考到前几名，虽然村里小学的教育比不上乡上小学和县里小学的质量，但有就已经实属不错了。

王玉花的肚子越来越难受了，李德胜差二女子盼弟跑去叫陈家老奶奶，陈家老婆子是村里的出了名的接生婆，包括李德胜本人都是老太太接生的，虽然已过古稀之年，但身体还是硬朗的很，眼不花耳不鸣，走路稳稳当当，一个趔趄都不打。李盼弟急燎燎的跑到了陈家大门上，因为门上拴着一条大黑狗，就再不敢往前更进一步了，在大门的那个土嘴嘴上便大声喊着：“陈家奶奶，陈家奶奶，我妈快生了，我大让我来叫你赶紧去看一哈呢。”话说陈家的这看门狗也是一点面子不给李盼弟，一个劲的咬，辛亏陈家老婆子耳朵没有背，听到了狗在叫便走了出来，拐杖都不带拐的，身体就是这样棒！看到李盼弟在墙头一高一低的喊。老太太便开口问道：“盼弟，怎么咧？你妈快要生了吗？”“就是滴，就是滴，奶奶，我大让我赶紧把你叫一哈呢！”李盼弟故意加大了声贝，害怕这紧要关头老婆子听不到自己说的话，那个大黑狗还是在那“汪汪汪”的咬着，只不过这次是边摇尾巴边咬着，咬的不是那么厉害了。“好滴好滴，你先回去给你大说把开水烧上，我一哈就来咧，再把你三奶奶叫上”，话音还没落就已经不见李盼弟了，这娃也真是快，一个飞身打转就跃下了墙头。陈家老婆子便收拾了自己的家当，拉上了门栓，围上了自己的毛蓝围巾，一步步的朝李德胜家走去，两家离的也不是太远，中间隔着两家子，就到李德胜家了。说到这个毛蓝围巾，还是接生了李家老三李引兄之后，李德胜为了表示感谢，专门去三营集上买的。买了五个鸡蛋一个围巾送给了陈家老婆子，老婆子也没有推却便收下了，整日围着这个毛蓝围巾，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年轻了。

推开李家的大门，还没有进屋就听到了王玉花的叫唤声，撕心裂肺的叫着。昨天陈家老婆子还来看过，没有什么大碍啊！怎一天不到的功夫就成了这样呢？李德胜一个大男人一时手足无措，也不知道怎么办了。隔窗看见陈家老婆子，李德胜喜出望外，就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赶紧出了房门迎道，“婶婶，你终于来咧，急死我咧，人早上还好好地，忽然一哈就成这么个咧……”，陈家老婆子边走边问道，“你三妈来咧吗？我打发盼弟去叫咧” 。一边问着一边手上已经开始忙活戴护巾子了。

大女子在伙房烧水，一口黑色的大铁锅里，烧了满满的一锅水，气咕咚咕咚的冒着，麦草熏得房里乌烟瘴气的，前两天刚下了过雨，麦草都潮了。这还是去年的成麦草，今年的还在地里呢！王玉花真是一个勤俭的人，这在全村是出了名的，就是在当女子的时候也是很勤快的，要不是李家的光阴好，老王是绝对不会把女子嫁到这来的，虽然大南川比较平坦，一条油路从村里路过，交通也很是便利，但这个村庄风不太好，年轻人大都有赌博的恶习，并且不务光阴。唯独李德胜还是一个“另类”，不像那些人败家。麦草熏得大女子眼睛都睁不开，门帘子揭了起来搭到了伙房门上，就是为了出烟。三女子一大早就跑出去耍去了，正值学校放暑假，孩子们都在家里，起来后李德胜没有说去地里拔麦子的话，所以孩子贪玩是天性嘛！不知道又去哪浪门子去了。

盼弟跑去叫三奶奶也不见人影，原来三奶奶去地里收粮食了，其实三奶奶是干不动活的，她是去地里给老汉和儿子儿媳们送吃的和喝的去了。盼弟便一路追到地里去叫三奶奶。李德胜的三叔是李德胜老爹的三弟，李德胜的父亲50岁的时候因为患有肝硬化而早早的离开了人世。亲房党家子现在也就三叔一家和自己最亲了，二叔多年前就搬到了县上，老家的房子上面长满了青苔，土院墙只是象征性的在哪杵着，好像是为了告诉人们这里还有一家人。李德胜的几个姑姑都外嫁了其他的地方，老一辈的兄弟姐妹在世的已经不多了，作为上姑舅，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被认过了。三奶一家看盼弟火急火燎的追到田地里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呢！李德胜的三叔叫李有财，父辈都是有子辈的，到了他们这一代是德子辈，到了下一辈就没有这么固定的说法了，也再没有按辈论分的排了，怕是因为没有儿子的缘故吧。李有财有三个儿子，老大叫李德成，老二叫李德全，老三叫李德林，在田里干活的正是老大李德成，去年刚娶了王玉花娘家野鸡粪川本家的女子。在那边，算是堂姊妹了，在这边做了妯娌。平日里还是以姐妹相称。还没有另家，家里光阴也不是太好，李有财还有两个儿子没有成家，再过几年，怕是就找不到媳妇了。李德全和李德林现在正在冯记沟煤矿上面挖煤呢!家里的活计大都是由大哥大嫂做的，就刚开春播种的时候才会回来。李德成的妻子嘴里憋着一嘴荞面馍馍，手里拿着的憋子壶还没有顾上打开就看到盼弟到跟前了。“婶婶，我三奶在哪达呢？我妈马上养娃娃恰，我大让我三奶赶紧去帮忙呢!”,一听到这里，李有财一家都放下了手里的馍馍，赶紧让老婆子跟着盼弟回家去了。

晌午过了大概还没有一个时辰，李德胜家来的人就忙得手忙脚乱的，王玉花的娘家也来人了，来人是王玉花的兄弟和老母亲，从野鸡粪川到大南川有30里的路程，王玉龙骑着一辆永久牌大梁自行车一路载着母亲来到了姐姐家。来的时候大多是下坡路，所以也没有那么吃力，李德胜看着夫人养娃娃也帮不上忙，便把家里的大事小情就安顿给了小舅子王玉龙和丈母娘。自己骑着王玉龙的自行车去三营的集上买点肉和菜水，完了做上请帮忙接生的人吃饭。

不一会的功夫，三奶奶在盼弟的陪同下也回来了，支开盼弟后走进了王玉花的房子。门关得很严实，窗帘子也拉的很严实，纸糊的窗子中间只留着一个缝隙，目的就是为了让光亮照进来。大南川还没有通上电，大家晚上靠点蜡烛和煤油灯盏照亮。因为李德胜是个半打阴阳，所以家里备了许多的红白蜡烛，蜡烛倒是不缺。

王玉花疼的直打滚，顺生肯定是要忍受痛苦的，王母站在地下看着自己的女儿遭受着这么大的痛苦恨不得那个人是她自己，因为她知道，女人分娩所经历的痛苦有多痛。王玉龙在院子里和几个外甥女来回的踱着步子，随时准备给递热水进去。陈家老婆子示意三婶使劲在王玉花的盆部往开掰，尽量让她的骨盆打开，这样生的时候痛苦会比较轻一点。王玉花嘴里一个接一个的喊着“我的妈，妈呀，疼死我咧”，王玉花的头上冷汗直往下冒，豆大的汗珠从两颊和太阳穴的位置流进了耳朵里，再从耳朵里流进了脖子里。三婶给王玉花的嘴里塞了一个湿毛巾，这样她就不会喊出来了，也不会影响接生婆的工作。王母又一次的听到自己女儿撕心裂肺的声音，心里暗自在想：“下辈子一定不要让女儿做女人了”。可是，这时候，谁还顾得上想下辈子的事呢！

李德胜一个人跑去赶集，农忙的时节又是大中午的，街上赶集的人不多。李德胜买了一斤粉条子，二斤大肉，就急急忙忙的往回赶了，家里洋芋窖里面还放着去年过年时候吃剩下的两个大白菜，心想拿出来一起烩上一锅大肉烩粉条让大家吃，顺便也解解馋，麦黄六月的大家都馋的很，李德胜边骑车回家边在路上这样想着。

骑着车子走了一路，随处都能碰到老熟人。“哎，老李，急急忙忙的去哪了啊？”李德胜回头一看原来是村长张小林，龇牙咧嘴的站在地头上冒烟着呢！平日里李德胜是看不惯张小林的，一个娃娃牙子坏事倒是做了不少，给他大他妈吃的双低保，每逢扶贫什么的，都是他们自己家分，分完了剩下了才会有这些平民老百姓的，一天坏的淌脓呢！李德胜心里这样想着。曾经自己因为是个女儿户要个证明都不给！“我们家里的快生了，我去跟个乏集”，李德胜头都没回的无心应付着，但转眼一想，说不定我也就马上有儿子了呢。总好过你个女儿户吧。这个村女儿户要好几家呢，包括了张小林一家，张小林的女人是外地的，说一口人听不懂的话，叽叽喳喳的一天跟个麻雀子一样在叫，瘦的跟个麻杆子一样，风一吹感觉就要倒了的样子，大家只知道是张小林在河南打工的时候领回来的，偷着跑了，这个女子来到大南川马上四年了，一次娘家都没回去过，有时候看起来还挺可怜的，无依无靠的，但一想到是张小林那个吃皇粮的女人，李德胜就气不打一处来。就她这个体格，怎么能生下来儿子呢？陈家老婆子说了，只有屁股大的女人才能生出儿子来，张小林的夫人屁股还没有个脸蛋大，怎么能生的出来呢？

说话间，李德胜马上到家了，巴掌大的村子，自己老婆生孩子的事肯定已经传开了，大家伙就等着看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说实话，王玉花生的四个孩子最这次的这个吃力，一直下不来，不知道是因为体格太大的原因还是什么，总之很吃力。王玉凤脸颊两旁，额头，前胸，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耷拉下来的两个乳房上面乳晕明显的扩散开来，外面就只穿了一个的确良做的衬衣，也没有带胸罩之类的东西，那时候哪来的钱还买那玩意呢？王玉凤一直在歇斯底里的挣扎，似乎再稍微一用劲就能把乳汁给挤出来一样。得亏陈家老太太经验丰富，换作一般人肯定束手无策了，这都已经四五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不见娃娃的头出来，要是头出来的话，就可以一把给拉出来了。陈老太太说：“别着急，快咧快咧”，王母不敢近前，就只好在地下跺来跺去的，原本一个土地面，又被她跺起了土。

王玉龙着急的等着姐夫，怎么也不见姐夫的到来。忽然，听到屋里传出了一个婴儿的啼哭声，这时候，李德胜也刚好进大门来，便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咦！难道这小子一直是在等他爸吗？说来也怪。李德胜赶紧把车子和东西塞给了王玉龙，跑到月房门口准备敲门进去问一问是儿子女子。王母便已经忍不住了，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是个狍牛娃子”。话音未落，李德胜便高兴地跳了起来，哈哈哈，是个大胖小子，心里想：“李家终于后继有人了，我李德胜终于有儿子了”，老婆子，你真的辛苦了。说着便把三女子引兄拉着过来在脸上亲了几下，“大，你的胡子把我扎疼了”，三女子调皮的说道，李德胜那里还顾得上那些呢！终于生下了，似乎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孩子被起名叫富贵，寓意大富大贵，名字是李德胜的姑舅给起的，姑舅在县里粮食局上班，去年调到了三营的粮站。名字在娃娃没有生下之前就取好了，如果是女儿就叫来兄，是儿子就叫富贵。

李德胜因为是个半打阴阳，便赶紧在院子里开始奠酒作揖，嘴里祷告着。家里再添人丁，这是大喜事。李德胜的脸上洋溢着从前没有过的喜悦之情，心里像是吃了蜜似的，甜的不得了。

王玉龙之前帮过厨子，便和外甥女一起做饭烩肉去了，剁的案板吱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