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欣赏伯特兰·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的一个观点:“研究一个哲学家的时候,正确的态度既不是尊崇也不是蔑视,而应该首先有一种假设的同情,直到可能知道在他的理论里有些什么东西大概是可相信的为止。唯有到了这个时候才可以重新采取批判的态度。……当一个有智慧的人表现出一种在我们看来显然是荒谬的观点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努力去证明这种观点多少是真的,而是应该努力去理解它何以竟会看起来似乎是真的。”
我认为,这种“先理解后批判”的态度不必仅限于对待哲学家,评价别的事物也应如此。
网上很多评论,指责影片《大鱼海棠》“剧情硬伤人物苍白台词空洞”,但在发出这些指责前,评论者似乎应好好想想,《大鱼海棠》究竟是要表达什么,它又何以会有上述的那些毛病?
而在对《大鱼海棠》主旨的理解上,各种评论文章几乎全部跑偏。这影片的重点根本不是爱情,更不是什么俗滥的三角恋。许多评论者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大鱼海棠》的主旨是什么呢?
其实,影片对自身主旨的表达也算是够明显了。
“人生是一场旅程。我们经历了几次轮回,才换来这个旅程。而这个旅程很短,因此不妨大胆一些,不妨大胆一些去爱一个人,去攀一座山,去追一个梦……有很多事我都不明白。但我相信一件事。上天让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让我们创造奇迹。”
这是影片最后的旁白。
“我希望你长大,长得比玻璃缸还大,比镜子还大,比桌子还大,比床还大,整个屋子都装不下你!”
这是女孩椿对饲养的小鱼鲲说的一段话。
而“鲲”这个名字,则是从庄子的《逍遥游》中借来的。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而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与“鲲”常联系起来的一个词是“鲲鹏之志”。
所以,影片中“大鱼”的象征意义已经非常清晰了。
它象征着梦想,而本片是一个关于梦想的坚持和守护的故事。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这么清晰的一个主题,很多观众却都误读了呢?
这似乎不能完全怪罪观众的理解力,而是影片的表达本身就存在一些问题。
我可以这样说,这部电影坏就坏在了“媚俗”二字上面。
因为媚俗,所以着力塑造了一个苦情而悲剧的男二号湫,让观众把观影重点放在了“三角恋”上面;因为媚俗,所以设计出了这样的对白:
湫:“我喜欢看你吃东西的样子,你任性的样子,生气的样子,伤心的时候,最尴尬的时候,都很好看。”
椿: ”你对我就像哥哥一样好。“
这媚俗倒是起到了效果,因为听完这段台词,电影院的观众都笑了。但这有什么用呢?这样俗套的对白和影片本身是不搭的,甚至对影片的主题表达还有损害。
本片的导演似乎始终处在一种徘徊中:到底该拍成文艺片呢,还是商业片?结果到最后也没拎清楚。于是情怀和媚俗,就这样在影片中尴尬地共存着。
那么,不谈艺术追求之类的东西,单从利益的角度讲,《大鱼海棠》应该拍成什么类型呢?
我觉得,本片导演应该坚定不移地走文艺片的路线。因为从前期的宣传和众筹来看,观众对本片的期待就是一部有深度和美感的文艺片。
《大鱼海棠》最好拍成这样:充满多重的象征和隐喻,叙事结构再复杂多变一点,人物间的矛盾冲突再深刻些。当然,画面也要一样的美,配乐也要一样的好。最好让观众看完后是这样一种感觉,”虽然有些地方看不太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样的观后感受,”酝酿了十二年的影片就这样啊?这剧情也太平常了吧。“
导演花了这么多年来酝酿这部电影,应该是有一些自己的艺术追求和想法的。但由于媚俗,导致主题的表达既不清晰也缺乏力度。这不得不说是件挺可惜的事。
我认为,艺术表达与媚俗是绝然不能并存的。因为艺术表达就其本质而言,是艺术家个人与世界间的一次对决,是一次把”我“之意志刻画于”非我“之环境的尝试。在这个过程中,世俗大众只是无关紧要的看客。而一旦艺术家把世俗大众恭奉为评判的主体和讨好的对象,则他的艺术创作将无可避免地沦丧。
从这个意义上讲,《大鱼海棠》就是个教训。它告诉我们:如果你还想践行自己的那么一点点艺术追求的话,那就不要媚俗。
我给《大鱼海棠》的最终评分:7分。满分1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