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旧书香
文|香尘
世间万物,皆有缘法。比如旧书,有人弃如敝履,有人得之心喜。
暑假到来,若问恰好毕业季的人最舒爽之事为何?肯定多数人会说终于可以把所有的旧书打包了,统统卖与收废品的人,从此萧郎是路人。而对我来说,儿时暑假最快活的事,莫过于从别人手里翻找各类闲书,即除教科书之外的书,拎着一摞回家,如一剂清凉汤药,在尚没有任何电子产品的夏季里,可打发不少奥热无聊的时光。
比较深刻的,是初一时,隔壁金龙阿哥恰好中专毕业将要工作,我去串门时,看到他正嘴里哼着歌手里不停歇得往麻袋里扔他多年积累的那些课本笔记杂书报刊,一副终于解脱了的快活样子。我就随手瞎翻扒翻看看有没有我感兴趣的书,结果就被我发现了几十本《读者》,如获至宝。一叠全数放在枕头边,反反复复看了两三遍,连梦里都是一个文学世界。随后,我便开始自己每月买《读者》,一买买了十几年,即便如今,我都觉得,喜欢这本杂志的人,必然是对文学抱有热忱的人。
读大学时,考完试,放假前一天,总有收废品的人在宿舍楼下摇铃,我听到铃声比那些即将毕业的学姐还迅速,就候在一旁,看学姐们一个个提着袋子抱着箱子下来卖书,我帮着打包放整齐,遇到喜欢的闲书就厚着脸皮让她们一毛一本卖给我,当废品卖是一斤一毛。和收废品的大爷熟悉后,有时我不在或是他去男生宿舍收购时,会得特地挑拣出闲书来单独码成一叠,隔天再来也带着,让我丛中挑选心仪的,卖给我。
等到我大学毕业时,清点一下所有旧书,准备打包带回家。真是不得不赞叹缘法如同奇迹,居然收集全了几套系列书,比如林清玄的菩提系列散文十本,张爱玲文集四卷,林白文集四本。不算齐全但数量最多的是五十几本亦舒的小说,话说当年我真是师太的铁杆粉,比珍珠还真,我喜欢她那些极其现实和理智的经典语句,到如今还喜欢,比如,她说:“你大概误会大学文凭是世界之匙,开启顺风顺水之门,这并不正确。读书目的是进修学问,拓阔胸襟。人生所有烦恼会不多不少永远追随,只不过学识涵养可以使一个人更加理智冷静地分析处理这些难题而已。”
这几年已甚少去逛书城,往往走一圈总觉得那些所谓的畅销书,基本难得入眼,封皮花哨,内容乏善可陈,偶尔才勉勉强强买那么一本两本稍稍可看的。反而喜欢去旧书店或孔夫子旧书网上闲逛,倒经常会碰到几本慰人心怀且能平心静气一读到底的书,而且价钱低廉呀,心里老觉得自己反而赚足便宜似的。范成大有诗句:嗜书如嗜酒,知味乃笃好。真是言之很有理。
如果把书比作真丝的话,新书是绫罗绸缎,花样时鲜,锦簇明新,那么简素的旧书就是砂洗真丝,表面犹如蒙尘,但历劫砂洗的余生,柔软耐看更胜一筹,得人欢心,惟其有书香。
这些年,每次去医院看病看完之后,总会绕路往医院旁边的一条小弄堂里穿行,里面有家旧书店。看店的女子,三十多,白皮肤,模样很斯文,脾气也好,有问必答,声音低柔,耐心十足。书客不多,但我游走于书架间,捡捡挑挑时,总会听到有人惊喜低呼,还有人为同伴推荐说这本书啊你不能不看。店里靠墙有一长条矮架,可坐人,角落有饮水机和一次性杯子及袋泡茶,如此,看也好,翻也好,买也好,不买也好,即便小憩,都是自在。
好几次春夏时光里,拎着旧书回去,基本是黄昏,在弄堂尽头,余霞光辉里,便总能见一个老爷子坐在家门口的老竹椅上拉二胡,其实曲调谈不上多流畅动人,身体晃动时还有老竹椅发出咯吱咯吱的伴奏声,我看看手里的旧书,再看看他,就听出了一股子寂寞,是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九死一生之后,我愈加相信缘法,有心,来,无心,去,旧书的辗转也莫过如此。但我也愈加迷恋旧书的香,里面攒着岁月,沧桑放在书页上,昏黄里的它们,读来却是身如琉璃内外明澈的,如此,足以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