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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里街坊都知晓,何小玖在家中排行老幺,是个远近闻名的大酒鬼,人送外号“喝大酒”。早年间,父母因起名字的事儿,已然伤了八回脑筋。当他出生时,实在是懒得再想了,于是,就干脆唤他“小九”,大名“何小玖”。谁知,他长大后竟染上了酗酒的陋习,隔三差五就酩酊大醉地散德行,更有甚时,酒后斗殴,给何家出尽了洋相。
平日里,何小玖喝酒闹事,纯属家常便饭。他时常毫无来头、不讲道理地固执己见。思维好像被酒水长期浸泡后生锈,不能自主转向了似的,总是直愣愣地往一个方向撞,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最令人憎恶的是,他鄙夷一切有节制的行为,任由空洞的灵魂无边无际地涣散。
事实上,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人真诚地与之交过心。何小玖深陷于浑浑噩噩的人生,终日与酒相伴。也许,是出于某个特殊而不可原谅的理由,他被造物者戏谑作弄为一个执拗、孤寂的灵魂,最终囚禁于酒精浸泡的躯壳中。然而,这个痴醉的灵魂像是秉承某种“精神”在酗酒,即便某日被酒精吞噬了生命,想必也会心甘情愿。
眼下,恰逢重阳佳节,正值菊绽蟹肥之际。市面上,各种品类的螃蟹成为了热销货。何小玖打算沾沾重阳的喜气,买上几只螃蟹,回家孝敬孝敬二老。于是一大早,伴着浓重的宿醉,直奔海鲜市场。
何小玖手中攥着瓶二锅头,操着绊蒜的步伐,盘着迂回的曲线,缓慢朝眼中的正前方迈进。他嘴里哼着小曲,还时不时地闷上一口,给自己“提神醒脑”。一路上,经他消化道深加工的烂酒糟味儿,瞬间洗劫周遭近几个平方的空气,如寒流侵袭般猛烈,霎那充塞旁人的整个鼻腔,令其连连作呕,纷纷掩鼻闪避。
“来点儿什么?” 老板蹙着眉,板着脸地甩出一句。话说,开门头一单,就碰上个大酒鬼,着实令他郁闷不已。
何小玖低头盯着螃蟹,不时打着沉闷的酒嗝。他来来回回扫视了好几遍,这才哆哆嗦嗦地伸出右手食指,在几堆张牙舞爪的毛蟹上空,胡乱比划了一下。
老板见他磨磨唧唧地拿不定主意,又顺口搭上一句:“都是今天早上进的货,全是活的。”然后,随手扔过来一个黑塑料袋,就靠在一旁的冰柜上,垮着个脸,直勾勾地注视着何小玖挑螃蟹。
何小玖拿起这个,又捏捏那个,犹犹豫豫比较了好半天,恍恍惚惚地拣出了五六只。然而在结账时,又出现了新状况。他一摸兜,瘪的!瞬间酒醒了一半,大叫道:“我钱包丢了!”
老板哪里肯信,蓦然怒发冲冠,破口而出:“没钱?没钱你挑什么螃蟹?!”
幸好,何小玖被酒精麻痹的意识尚且能为自己辩解:“我……呃……钱包找不着了……”只不过,他嘴里配了一根短半截的舌头,这话语始终含糊不清,犹如茶壶煮饺子,越急越倒不出来。
老板听他支支吾吾地一通胡言乱语,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登时又将音量调大了数格,咆哮道:“你小子是不是成心来捣乱的?要买就掏钱,不买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眼下,何小玖的那股执拗劲儿,混着酒精又顶上头来。今儿个,非买不可了!任凭老板百般呵斥,仍死死地赖着不肯走。在打了一串长长的酒嗝后,他得寸进尺地又蹦出了几个更气人的字眼儿:“我,赊账!”
从一个酒鬼口中说出赊账,这话语本应毫无分量,可却如同一块巨石“咚”地砸在了老板身上。顿时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傻子一样,被这个酒气熏天的无赖耍着玩儿。于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个箭步跨出档口,暴跳如雷地推搡何小玖:“概不赊账!滚,别挡着老子做生意!挺好的心情,都叫你给搅黄了!赶紧滚!小心揍你!真晦气!”
面对老板气势汹汹的威逼,何小玖不为所动。他那被酒精吞没理智的意识,动起了歪心思,索性拎起螃蟹拔腿就跑。他踉踉跄跄地穿行于人潮,接连打翻两旁的货物,企图制造混乱。
老板穷追不舍,在一片狼藉中左突右进,嘴里还不停地大呼小叫:“站住……站住!敢偷我螃蟹……”
谁料,刚费尽千辛万苦逃出水产大厅,何小玖一不留神,崴了脚,瓷瓷实实地来了个狗吃屎。
紧随其后的老板薅住脖领,一把就将他拽了起来,破口大骂道:“还他妈敢跑?”随即一记勾拳狠狠揣在他的腹部,“活腻歪了吧?”,又一记重拳击中右眼,“敢偷我螃蟹?”,再来一长拳正中鼻梁,“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此时,何小玖已然蜷缩得如同一只大虾,手中的螃蟹和酒瓶也纷纷散落于地。
随后,老板不停地拳打脚踢,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位想吃霸王蟹的醉鬼拾掇得服服帖帖,哀嚎连天。伴着一声巨响,何小玖又被撂倒在地,荡起一阵尘土。
只见,他头发乱蓬蓬地炸着毛,脸上左一块、右一块地挂着彩,鼻血长流。衬衫右肩接口处被撕扯开来,忽扇忽扇耷拉着。裤子刮出了几道三角豁,大口小口咧着嘴。当然,眼镜也未能幸免,镜片裂成了放射状,歪挂在脸上。
恰巧,这混乱不堪的场面,被前来采购的何老爷子撞个正着,慌忙上前,扑在何小玖的身上,哭喊连天:“哎呀!别打了,别打了,出人命啦!”
“老人家,这你儿子吧?回去好好教育教育!手脚不干不净的,小心日后进局子!” 老板一看再也无法下手,撂下句狠话,抄起螃蟹愤然离去。
何老爷子艰难搀起软趴趴的儿子,本想问问伤势,却听他不停地念叨着“酒……酒”。见他眼神脆弱却又执着地找着酒瓶时,简直恨得牙根儿发痒。
从围观群众的话语中,得知何小玖是因偷螃蟹才被当街追打时,何老爷子更是火冒三丈,怒火攻心之下,一口气没捯上来,痛苦地捂住胸口,当即晕倒在路中央……
这个原本为长者欢庆的节日,如今却成为了老爷子的忌日。当晚,他因心梗抢救无效,与世长辞。一时间,何老太太遭受到沉痛的打击,不幸中风,瘫痪在床。她老人家茶不思饭不想,整日郁郁寡欢,不到半年,就追随老头而去了。
说来,家中接连发生的重大变故,的确是都由何小玖醉酒生事引起的。何家兄妹们恨铁不成钢,对这个不争气的老幺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一气之下,纷纷与之断绝来往。
不过,终归是血浓于水,在何家分遗产时,哥哥姐姐们将一间老宅子留给了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何小玖深知自己罪不可赦,沦落至此也算罪有应得。况且尚有片瓦遮身,也就认命了。自此,他只身一人,过上了凄清的日子。
家破人亡的惨剧,无情地给他上了一课,终于令这个混混沌沌的灵魂清醒了几分。只不过,代价过于惨重,二老的性命终究一去不复返。打那以后,何小玖决心痛改前非,发誓日后滴酒不沾,定要洗肠涤胃,开启崭新的人生。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俗话也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究竟哪句话更能概括何小玖接下来的人生呢?恐怕最贴切的还是那句“狗改不了吃屎”。
也许,苦寂的生活,太需要像酒这样猛烈的,能把人瞬间带向另一种极端状态的事物了。不然,被命运捉弄纷至沓来的种种郁闷,又该如何化解?带着伪善面具的神经迷惑剂,一次次趁虚而入,上演老掉牙的英雄救美桥段,以快刀斩乱麻之势,破掉苦闷的僵局。似乎,以酒释郁理所当然成为了常态。
一天,何小玖蔫头耷脑地推着小电驴,奔胡同口而去。像往常一样,手里攥了瓶小二锅头。迎面走来的王老伯问道:“小九,嘛去?”
何小玖没吱声,正忙着仰脖灌酒呢。只是喉咙里咕哝两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哎……甭问啦……今儿个是老何的忌日,指定是给他爸爸上坟去了。”李老伯在一旁搭话。
“骑车还喝酒?”王老伯诧异道,“这臭小子,还嫌喝的不够呢!”
“哼!喝吧,早晚给自己喝他爸妈那边去……” 李老伯唏嘘道。
二老站在路口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目送何小玖画着复杂的曲线扬长而去。
小酌后那种微醺的状态,刚好是一个灵魂最活泼的时刻。一路上,何小玖哼着小曲,毫不含糊地连闯了三个红灯,仍不知收敛。终于,在第四次挑战交规时败下阵来,被一辆疾驰而过的厢式货车撞出了一道华丽的弧线。落地的一霎,那瓶酒刚好滚至他布满血丝的眼前。汩汩流淌的二锅头,似乎在给这个忌日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