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总有几天是令熊不愿面对的,譬如今天。
今天是令熊的生日。
关于生日,仅有的那些美好回忆都停留在十岁前。那时,父亲尚在世,家里开着杂货铺,也算小康人家。每年生日,父亲都会给她包一个小小的红包,再买一个小小的蛋糕回来庆祝。那时的生日愿望,只是快快长大,遇到自己的白马王子,与他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然而一切就那样戛然而止,没有任何预兆,少女提前长大,把自己粉红色的梦想染成了血色。
后来的十几二十年,她无暇顾及自己的生活,弟妹年轻不经事,母亲混沌不顶事,年年此时,她都混一混忙一忙就过去了。
直到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家中状况稳定,一家人才有机会坐下来给她张罗一顿生日宴。但随之而来的,是母亲一再从提醒到催促,无非是女人家到底要嫁人,生意可以交给令家子孙。还有弟妹随声附和,并且热情地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她能怎样呢?骨肉至亲。
今年的这晚依旧如此。饭桌上,令老太抓着令熊的手殷切道:“阿熊,你可是快50岁的人了,还一个人孤零零的,阿妈就是死了也不能安心哪!”此话既出,令熊不知如何接下句,无奈地将脸转向一边,下意识地望向身后的易兆风。尴尬无助的眼对上一双赤诚宽慰的眼,她心中一动,又很快察觉到什么,眼神飞快地从易兆风脸上扫过,茫然停留在窗外冷月。
令老太见令熊走神,也随之侧头,正好也望到了易兆风,“你看你不结婚,天天那么忙,害得人家易先生也没时间追女生谈恋爱。”易兆风淡定答道:“谢谢老太太关心。我一个人清静惯了。”
令烈令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争先恐后插话。
“大姐,我们在深圳的地产项目合作伙伴林先生相当不错,单身十几年,人又帅,又是深圳地产界头把交椅。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令烈兴冲冲介绍。
令熹也不甘示弱,抬出来一位著名私立医院的院长对阵。
令老太非常满意,即刻要安排他们见面。
令熊无助地苦笑,这笑容又被易兆风收入眼底。他站得离她近了些,仿佛要为她拦住风雨似的,“交给我吧,我来安排日程。”
令熊惊讶地抬眼,又见他一幅“信我”的表情,兀自安心了许多,脸上也变得舒缓起来。她拿起酒杯,“阿妈,阿烈,阿熹,我们是一家人,谢谢你们关心我。”
生日宴过后已是九点,令熊推开窗户想透透气,易兆风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令小姐,我陪你四处走走。”令熊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令宅,徜徉在僻静的街头。
“不是要陪我走吗?”令熊的声音传到她背后,易兆风才紧了一步,与她并排,却还是隔了半米多远。
上弦月,数点星。令熊仰头,脚步并未停下。
“你说他们会催到几时?一直到我变成个老太婆?或者哪天我不小心死了?”
老太婆?死?易兆风暗暗捏紧了拳头,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狠?
见他没有回答,令熊轻叹一声,“你安排一下最近跟那两个人见面吧。我总要当面回绝比较好。”
“不要……不,不用了……我来帮你约。”易兆风有了主意,无非是查查他们背景,再丢给他们一点小麻烦,让他们暂时不敢出现罢了。
脚步继续,前面路上有几块小石子。令熊没有发现,一脚踩到石子上,身体一歪,“小心!”早被易兆风一把抓住胳膊,待她站稳才松开了手。令熊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也有倔强,只是一扫,易兆风又往回缩了缩,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保镖。
走着走着,易兆风放在西服口袋里的手心早已出汗。他掏出一个小盒子塞到令熊手里,令熊并未错愕——自从易兆风来了以后,他每年都会送自己生日礼物,虽然她收下后从来都只是将它们收到床头柜的抽屉里,但他仍是一年又一年地坚持。
“没有新花样?”令熊打开盒子,拿出一个手工刻的铅活字——“蓝”。又是何意?但也没有追问,他送的,她会收,其余的,不要说。
“还要祝我什么呢?”抬脸笑着对住他。
易兆风心中一滞,又一次吞下酝酿了多少年的话,也罢,就这么一直守着她,她也算没有离开自己。于是脱下西服外套给她披上,“爱惜你自己,快乐一点。”
…………
多年以后,收拾屋子的时候,令熊翻拣出一个大盒子,打开一看,还是那些她不得头绪的铅活字。
“兆风,你来看看!”
易兆风进来的时候,令熊正拿着几个活字排列着,“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一直不懂呢。”
“因为我还没有送完。”他笑着从床底拖出一只皮箱,取出一个纸盒,倒出十几只活字。
“那些年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就给你刻一个字。”易兆风把两边的活字拢在一起排列起来:
一生一代一双人,
争教两处销魂。
□□相望不相亲,
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
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
相对忘贫。
“我想,既然你一世不嫁,我就可以慢慢送给你。不需要你知道,我只求在你身后。”
“可是,好像少了两个字?”
易兆风抓住令熊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两个字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