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挪村初生时还只是一条溪流,一片树林,和一道山丘,待到榕树自然地拥有记忆,那重重叠叠的瓦片屋把村头盖成了村尾。这期间从榕树眼前飞快地窜过的白驹,带走了许多熟悉的记忆。比如说,和榕树二年级一起同桌的那个小女孩柳枝不知所踪了,渐渐地,那些争吵打闹的画面也随之陌生起来了。榕树静静地坐在挪江岸边的石阶上,一脸平静地对着起伏的波澜发呆。四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一位新同学盈子。盈子活泼可爱,经常捉弄安静的榕树,榕树咬牙切齿恨恨的同时,不由来的暗暗自喜,盈子的眸子又大又圆,时常眨动着,像榕树待在屋顶夜晚仰望的闪烁的星星。可是如今盈子也不见了,回忆中的往事也随即朦胧起来。榕树能记得的,也只是几个名字。
榕树站起来,望着挪江对岸,那里的芦苇簌簌地作响,一拨又一拨水草立在江面上。榕树闭上眼睛,耳边聆听着轻盈的晚风,知道他睁开眼睛看见霞光逐渐消融隐退进芦苇的纵深处,才沿着高大的水塔走上蜿蜒的小路。走着走着,榕树仿佛记起了什么,他回头看了一下,那座破旧的挪桥静静地匍匐在流淌的江面上,宛如一头打盹的老黄牛。
榕树在初中上了一学期后,直接地认为,六年级便是童年的终点,上了高中一学期后,回忆起初中时,初中的记忆犹如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于是他越发地认为童年消失在小学时代。某一天,榕树突然收到盈子的来信。信上说她回来大挪村了,感觉那里还是童年,她希望榕树能陪她走走,因为不久她又要离开了。
榕树很久没有收到书信了,关于盈子的来信他自然产生了许多疑惑。但不管怎么样,他坐在教室里思绪发散地晃过了一天,就迫不及待地请了假回了大挪村。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盈子,盈子发生了许多变化。盈子温柔起来了,那一头蓬勃向上飞扬的头发梳成了一头又直又黑亮的长发,发梢浅浅地盖过眼眉,眸子还是那对眸子,圆滚滚的,眼里却流露出一股恬静,好像一股醇甜的清泉。榕树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有很多话,到那些不是要对盈子说的话,或者说,他要说的对象,是除了盈子以外还有许许多多个可以倾述的对象。盈子莞尔一笑,说:“好久不见,榕树!”
“你是盈子吗?”
“是啊!”
“我也很久没见过你了,你真的、好大变化哇!”
“是吗,你也好大变化哪!”盈子拢了拢耳后的头发,低着头往前走。
榕树没接话,沉默地走着。沿挪江的河岸,隔着一段距离就种一棵柳树,榕树看到摇曳的柳枝条儿,想起了柳枝,但柳枝不见了,回来的是盈子。
榕树突兀出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才坐完火车。”
榕树又问:“你以前怎么离开了,我们都找不着你了。”
盈子抬头望向远方,像是在眺望。过了很久,她才小声说:“搬走了。”
“可是你家的房子还在呀!”榕树傻傻地说。
“但就是搬走了,”盈子声音更低了,“我也找不到你们。”
又是一段沉默的时间,两人踏上了离河畔远一些的泥土路,旁边是一簇簇开得灿烂的鲜花,榕树记得母亲说过这种花,但此时竭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来花名。
“你什么时候离开?”盈子突然站定,直勾勾地望着榕树的背影。
榕树也站定了,回过头来,疑惑地说:“不是你要离开吗?”
“可是你也在离开呀!”也许是碰触到了榕树的眼神,盈子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她紧接着低下头往前快步走着,嘴里一直嗫嚅:“你们也一直离开啊!”
榕树没有说话,他想了很多:我离开盈子多久了?这次又能和盈子待到几时呢?榕树的大脑里一片混杂,他斟酌着语言字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忽然又恨恨地恼怒成长,感到离“成长”越近,许多话语便不能直抒胸臆了。
半响,榕树叫住了往前快走的盈子,喊道:“你想去学校走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