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勇夫归愚
现今，冰箱在日常生活中太普遍了。然而，许多年前它在国内曾一度是奢侈品。若那家有，就令左邻右舍羡慕得不得了。
我及我的家人还有一段与众不同、刻骨铭心的经历。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改革开放初显成效，市场告别物资匮乏，基本上取消了票证，各类商品逐渐琳琅满目。不过，冰箱之类家电仍新奇缺，算奢侈品。涉外商店摆有样机，凭外汇卷约买，需排队耐心等待通知提货，而且贵，普通百姓买不起，还不愿买。
我父亲是南下干部，在当时下川东，即现在的重庆万州地区工作。年青时烟瘾酒瘾就大，口腔长期受刺激，花甲前出问题，舌底长出一个指头大的菜花疮，确诊为舌癌。母亲陪父亲抵成都华西医院做切除手术。
我在成都当兵，已提干成家，部队驻在郊县，家安在县城。老丈母给父亲熬了不少鸡汤、鱼汤滋补身体。
郊县与成都咫尺天涯，仅十七八公里，交通那有现在方便。没有地铁，私驾车、出租车，只有公共汽车。坐公共汽车一两个小时抵市区，要转几次公交车才能到医院。单边时间几乎半天。
每周星期天上午。我和爱人提一大罐鸡汤、鱼汤送给父亲。父亲口腔出问题，开刀前后一顿喝不了多少。时值夏天，天气炎热，剩下的鸡汤鱼汤容易变质。母亲想了个土办法，买了一个塑料盆，装些冷水，再把汤罐放盆里，确保几天不变味。
母亲在文教和商业部门工作过，是解放前夕投身革命的师范生，有知识，曾到过归侨家，见过冰箱。看着塑料盆，常有感而发：“你爸这病看来一月半载难恢复，要是有台冰箱就好了！”
在上海工作的姐姐专程请假来照顾父亲。母亲一讲，她立即说：“妈，冰箱的事我来想法！”
“你想法？”母亲不信姐姐有这能耐，“你买得起，买得到？”
母亲怀疑绝对成立。当时人们收入很低，一台冰箱据说几大百。父母工资还算高的，加起不过二百块。一家人生活，供妹妹读书，还有资助父母老家农村的人，负担不轻，省吃俭用，积蓄才百多元。
姐姐收入每月不上百元，但她胸有成竹：“妈，你放心，我真有法子。”
姐姐敢夸口，是因为姐夫有一个弟弟在上海远洋货轮上当船员，工作之便常给亲戚朋友带点外国货回来，其中不乏电器。
母亲还不放心，叮嘱：“不要走私哈，我们家可不能干那种违法乱纪的事！”
“妈，放心！”姐姐说，“国家允许。”
当时，国家对海员确实有这样的政策，每次回国允许在规定范围内带点洋货，包括两个大件，也就是电视机、冰箱什么的。不过，回国要上点海关税，论品定费。
数月后，姐姐果然从上海给家里捎回一台国外旧冰箱，姐姐给丈夫弟弟只付了百多元税费，没给其他钱。母亲当然很高兴。
不几天，母亲写信向我抱怨：“那是一台旧玩意儿，耗电吓人！每天电表走十几个字，噪音又大，几间屋都听得到…”
当时，每度电一角多，很便宜，每天十几度电，粗略算一下，一月下来几十元。母亲心里肯定承受不住。“电老虎”还经常坏，修一次二三十元，母亲只好唯心地拔掉电源，让它成了摆设。
后来，我们几姊妹有幸相聚，姐姐揭密告诉我们，这台旧冰箱是姐夫弟弟从日本码头拣的。当时，中国海员普遍这样。船靠发达国家码头，海员上岸喜欢直奔就近垃圾场，专拣人家遗弃的电器废物。
那些旧电器多属淘汰货，耗电、不环保，故障多，换代丢弃再买新的划算得多。出国的海员有轮船运回之便，分文不花，顺捡几件带回国，自己用或送亲戚也成了常态。虽有些丢人，但只缴点海关税，花点钱修理美容一下，在亲戚朋友面前仍很洋盘，还有海员靠此捞点外快。
祖国发展一日千里，蒸蒸日上。
很快，常用电器满街爆棚，所谓的奢侈品限买品票证取消，可以随便买了。父母买了一台阿里斯顿合资冰箱。这台冰箱当时也不算高级，但不耗电，嘈音小，价格不太贵，比那台日本货好得多。
很快，冰箱如同人们天天穿衣一样，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而且，走进了军营连队、哨所。
90年代初，我当教导员，电冰箱在部队尚属高挡物品，列在集团控购、部队专控商品之列。我所在的营部和三个连队搞农副业生产，积攒了一些钱，向上级打报告，想用这笔钱买四台冰箱，三台冰柜。我和营长跑团里多次，磨蹭几月才如愿以偿。
汽车拉回冰箱，轰动了营区。
官兵过节般里三层、外三层，挤围着一台台冰箱，个个笑容满面。
这种希奇日子很快过去。两年后我晋升政治处主任，团里执行上级面向基层、给官兵办实事的指示，买了一批冰箱配置到各连临时来队家属房。我负责送下去。热闹场面再没出现。基层很欢迎，但只有抬冰箱的兵，却没几个看热闹的兵。
冰箱这玩意儿和其他家电掉价很快，换代很快，功能越来越齐全，越来越价廉物美。
1999年，我家搬新房，买了一台上凌冰箱。这种冰箱不算好，也不算差，但制冷快，噪音小，耗电一般，用好几年没修过一次。我和爱人日子越过越好，用几年就觉得不“中意”了，几次商量换一个质量更好的冰箱。
正酝酿下手。一天中午，爱人突然打我手机：“快来领奖。”
“领奖？你在哪儿哟？”我以为爱人开玩笑。
她说：“我在百货商场。”
市场正时兴买东西抽奖或送奖。
我马上反映过来，问：“你中奖了，什么奖？”
“冰箱，伊莱斯顿，将近五千块钱一台。”爱人沾沾自喜地说，“我买了一条裙子，两百多块钱，抽奖，一下抽到特等奖：一台冰箱，快过来帮我弄回去。”
如今这台冰箱，还有后边两台冰箱早已被我们淘汰。更科学、环保、先进的冰箱商场比比皆是，人们已进入电器全自动、高科技、高性价比时代。
无独有偶，前几天，邻居换冰箱，新款冰箱到家，旧款冰箱出门。我知道邻居卖的那台冰箱四五年前才买，三千多元。
邻居前脚上楼，我后脚到楼梯口。碰到收荒匠，我问给了多少钱，他讲六七十块。
“六七十块？”我惊讶不已，“只值这个价？”
“老掉牙的东西！”收荒匠扁扁嘴，“收来也没啥用。背下楼工钱几十元，我还免了呢！”收荒匠还挺委屈，“拿回去只有拆卸当废品卖，本还拿不回！”
收荒匠所说肯定有出入。这些老兄多不会做赔本买卖。
我说：“我知道这台冰箱没几年，还能用，拆了可惜？！”
他看我几眼，可能觉得给我说老实话没什么危险，如实说：“不瞒你，好点的确实还有人要。偏远地方农村那些经济不宽余的人要要。”收荒匠叹口气，“充其量给你百把块钱，卖不起价，人家也是暂时用一下。”
我注意到他说买家是“农村那些经济不宽余的人”，而且“也是暂时用一下”。说明即使农村，今天也起了翻天覆地变化，这种相因的便宜旧货，富裕的农民不会要，经济暂时不富余的人也只是过渡。
我不由再次想起姐姐给母亲昔日弄的那台日本旧冰箱。为此，给母亲打手机时我专门询问那台旧冰箱的下落。
父亲作古多年，母亲在重庆妹妹家。
她很奇怪：“那年的事，你还问那台冰箱？”
我讲想知道它还在不在。
“早记不得它在哪儿了！”母亲打开话匣，“莫说，那破玩意儿，当时还是我们那地方唯一一台。你妹妹结婚时，修了一下，放新房里作摆设，大家希奇羡慕，来看得亲戚朋友不少…”
那台冰箱下落不明，我有些遗憾。如果在的话，送给博物馆多好！毕竟，它浓缩见证了一段历史。祖国发展到今天，来之不易，应当珍惜。
我也坚信，我们的祖国会发展更好。我们的明天会更加光辉灿烂！
（图片若侵权请立告知，立删并致歉）
2019.9月 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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