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了,一般而言,我回家后大概不到两天就会看到李九。
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喜欢串门,他家离我家又近。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几乎长年累月呆家里悠哉,不关心生计问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到他总有点尴尬,而且这种尴尬慢慢地在变多。每次看着他走近我家,我会想想我该怎么称呼他,不敢像小时候那样大声喊他的小名“李九”,也不好意思喊他一声“叔叔”,长辈们也不会教我称他叔叔。他经常都会先说话:“你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说话的样子很认真、靠谱,像个大人一样,不像我童年记忆里的他。
关于童年好玩的回忆里,有太多李九的影子。他那时候才二十出头,在我们附近这一片的大人里头,我和我的小伙伴最喜欢的就是他了。他总是闲着,而且肯和我们玩。我们经常在一块空地里,大家围着李九,要他表演倒立起来用手走路,还要表演翻筋斗,他两只手着地翻了,还要他一只手着地翻,侧翻,往前翻,往后翻,看得我们异常兴奋。我们在那段时间非常努力地练难度比较小的侧翻和靠墙倒立。我在自己房间里,在墙边上,弯着身子,脚往上蹬,蹬了好几十回,撞了几回脑袋,终于把靠墙倒立学会了。历经了此般艰辛后,对李九用手走路的本事更加佩服了。李九让我们佩服的当然不止这些表演,他还会一些招式,他会给我们分析什么情况该用什么招,他还有一根甩得铛铛响的三节棍。
李九知道的趣事也多,比如哪块石头上的棋盘刻印是神仙在那儿下棋留下的,哪里又有乌龟成精了,谁又遇上过水怪之类,都是我们爱听的。他讲的鬼故事,听得我怕得流眼泪了,都还是想听。在我听了李九说的鬼故事不敢一个人去睡觉的时候,我妈是很恨李九的。
除了这些,李九会唱的流行歌在那会儿也是最多的,他会把那些歌的歌词抄到一个小本上,揣在裤兜里,经常掏出来给我们看,教我们哪个是刘德华唱的,哪个是张学友唱的,从他那里我们最早了解那些流行音乐。
李九喜欢来我家看电视,看到我表现出对轻功的羡慕,李九说:“想学轻功,我告诉你一个方法嘛。在脚上绑着沙包往上跳,然后绑砖头,等你跳到一米高了,拆了砖头,你就能跳上屋顶了。”说得我还真有点动心,但又有点怀疑,那么好练他怎么不练呢,从此对于他能用手走路、翻各种筋斗的本事不太放心上了。而且后来又发生了一些转折性的事件。
有天,一个小伙伴对我说:“你知道吗,李九有次练三节棍打到了自己的背,那一下肯定打得好痛。”我先是一愣,之后和他们笑作一团。这件事之后,又有一小伙伴亲眼见到李九想跳到一口膝盖高的水缸上站住,结果往上一跳时,没站住,屁股先掉到那缸里了。到此我大概是完全不信脚上绑砖头能练成轻功的说法了,也开始觉得过去我妈看到我围着李九转就要不高兴还是有她的道理的。
到我们十多岁的时候,也不要李九表演他的本事了,也开始说他唱的歌是跑调的和自己胡乱编的了。会笑他留长头发扎个辫子像个丑女人,他剔了光头我们又要笑他头长得太尖。他穿的衣服我们要笑太旧太丑,他光着膀子我们还说他太黑,可是他也不生气,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显得他更黑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取笑他,捉弄他,他都不会生气。在我们做一个好玩的东西的时候,要是缺了工具和材料,他会说他家有,马上去给我们拿过来,我们遇到难解决的问题里,他会给我们想办法。因为他对我们有着这样的友谊,我们一方面像所有成年人一样取笑他,但仍然把他当作朋友。
直到最近这些年,他仍然夏天喜欢坐我家屋外乘凉,冬天喜欢来晒太阳。只是再不提从前那些本事,也不说奇闻异事了,会为了找话题而问我一些我所工作的城市的日常生活。现在的小孩也不围着他要他表演倒立了,仔细一想,他大概也快四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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