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吗？”昏黄的灯光下我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问到，好像在说一句类似于“等下是先放牛肉还是五花肉”这样平常的话。
面前的寿喜锅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泡儿。浓烈香味下的两个人毫无食欲。
六年前也是这间店。卖光了的寿喜锅。依依不舍的两人。毫无预兆的命运。
这次再见，又选了这间店，像是在弥补什么。
是在弥补什么吗？
还能弥补回来吗？
还有必要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脸憋得通红，语气也变得结结巴巴。
“我知道。”我放下筷子，微微转身将膝盖正对着他，认真而诚恳的架势“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因为这是我的意愿。”
六年前紧张而羞涩的两人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模样吧。
“你为什么总把我的勇气当作天真，我的心意对你来说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你不是同样把我的现实看作懦弱吗？无论我怎么说，你都理解不了吧。”
六年前，吵到不可开交的两个人。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以这种方式重聚吧。
“因为我真正想清楚了，所以不得不这么做。我们，是无论如何都做不成恋人的吧。就算彼此喜欢，就算看向对方的眼里都满是光芒，就算都想一辈子陪伴对方，但是只要在一起就会变得痛苦，变得无法前进，变得不会生活，那样的我们，是没有能力去爱对方的。”
“我今天约你出来……只是想给你道个歉……”他避开我的目光，低着头轻声说话。
他说话的声音总是那么小，每次，我都要靠近他，再靠近他，到能够感受到他呼吸的距离，才能听见他温柔的声音。
只对我温柔的声音。
我总是，一不小心，就沦陷在他不经意的温柔里。
“为了……那件事吗？”
“嗯，当初就那样离开，很抱歉……不奢求能得到你的原谅，只希望你不要打心底里怨恨我。”
“今天来，就只想要道个歉对么？”
“对。”
“好。那你走吧。”
他猛的抬头，愣住了。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你走吧。“
沉默几秒后，他僵硬地起身，离开座位。
“欸！你，离不开我吧。”
他的背影停住了。没有回头。
“都这么久了。你根本没必要为那种事回来道歉吧。你心里很清楚，无论过了多久，发生了多少事情，变成了怎样的人，都还是，想念我的存在吧。一个人活着，太孤独了吧，六年了，还是没能做到对么？道歉，只是一个借口。你内心深处，还是渴望我回到你身边，仅仅是作为一个陪伴也好。因为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比我更了解你了。我们的根，是缠绕在一起的哦。我也，同样离不开你。”
一口气说完话的我喘着气，努力地憋住眼泪。到底是，为了什么流泪呢？
他仍然不做声，也不回头。和六年前一模一样。
平稳好情绪的我追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走吧。”
走出店门外，寒风呼呼地吹着。
他沉默地走在身旁。
“因为想和你朋友，也想和你做爱，但又不能成为恋人。所以就这样吧。作为灵魂伴侣存在。”
“不行。我做不到。”他倔强地偏开头不看我。这么激烈的抵抗是他撒谎的特征。
我伸出手，他的脸还是光滑而柔软，一到手心就像要融化掉的黄油，而我的手，还是那么冰，他没有躲开，一动不动。
我抚摸着他的耳根和脸颊，引导他正视我的眼睛。
“那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的声音好像也要化掉了。
“你想和我做吗？”
“想。”
不能在一起也没关系，只要能够感受你的体温，你在耳边的呼吸，你身体的重量，你温柔的声音，你的一切，一切真实的东西，只要你真实地存在这一刻就够了。和他做的过程，脑子里满是这样的想法。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叫做感情吧？ 再也不敢要了。
“要洗澡么？”
“你先去吧。”
“那我也等等吧。”本想开要不一起洗吧这种玩笑的，但还是算了吧。我坐到他身边。窗外的夜景美得让人想哭。“没想到还有这么幸福的时刻啊。”
“嗯？”
“很快乐，很悲伤，但又是很真实的幸福。只是，过了今晚，可能就显得不那么真实了吧。”
“对不起。”
“现在道歉也显得太混蛋了哦。”
“为什么。”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刚失去你的时候，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不停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生活呢。为什么不能再尝试一次呢。为什么不能为了爱放弃所有呢。”我喝了一大口红酒。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这些年里一一都想得明明白白了。“我们都已经努力过了吧？都有为了对方全力奔跑的时候吧？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在一起吧。”我感受到侧脸上他灼灼的目光，却没有回头。
“我很喜欢你。现在还是很喜欢。作为朋友的你，作为心底恋人的你，喜欢迎着阳光微笑的你，喜欢喜欢我的你。”
他眼睛里闪着少年的光芒，就像我第一次见他，果然，我和他，不管失散多久，再见到彼此时，又会变回最初的模样。
“可是我……已经不能再恋爱了。你离开的那天，我就知道你一定还会回来的。回不来的，是我。你知道吗？有一句话叫，‘花落下的时候花没死，风捡起花，又丢下，花才死了’。我就是……那朵花。我已经不能在被拾起了。”
“可是，和你在一起，只是这样单纯地待在你身边，听着你若有若无的呼吸，就会有一种熟悉的安全感，清楚地知道没有未来的安全感。”
“爱着如此懦弱的你，其实也是在逃避同样懦弱的自己吧。”
“总是忍不住，对你说好多好多话，也忍不住，为你流好多好多眼泪。六年了。我们终于等到了这场告别。”
“好好的，不带遗憾的告别。”
“我们，请不带遗憾地过没有彼此的生活吧。坚强地走过余生吧。记忆里的你，会一直给我力量，支撑，陪伴着我到最后一秒，谢谢你，我会，永远记得这个晚上。”
“我爱你。”我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三个字。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也是最后一次。
“我也爱你。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