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鹭
八年前的嘉兴火车站，我见到了分别十五年的母亲，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却被她狠狠甩开，“你怎么长得这么丑?”我低下头默默地打量着自己：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一件露了几个“小洞”的衬衫，黝黑的皮肤确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着周围的路人，或擦肩而过，或定格凝视，落寞的我任泪水淹没在盛夏的嘉兴。
我来自云南农村，十五岁以前，我没离开过家乡……..
从嘉兴回来后，我就断了和我妈的联系，拉黑她整整八年。
1
最近看到一条“北大留学生12年不回家拉黑父母6年”的新闻时，我有些感同身受，仅仅是因为我妈的所作所为让我恨得直咬牙，甚至清楚或许没有她，我会活得更好。
我八个月大时父母离婚，我被判给了爸爸，我妈走得时候撂下狠话，与我再无瓜葛。
她是威震小镇的“母老虎”，嫁给我爸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次婚姻，她的“狠”也是街坊邻居有目共睹的。她走得那天，叫来了娘家的人，把所有陪嫁的物件都搬走了，更让人不可理喻的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身上所有的衣服脱得精光，任凭我被太阳暴晒得哇哇大哭。
离婚后，她在老家驻足了一个月，试图再嫁，但她的“名声”已经深入人心，无人敢娶。后来，她远嫁到了嘉兴，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2
关于她，我只知道她还活着。
上小学的时候，我看到很多和我一样单亲家庭的同学隔三差五都会收到他们妈妈寄来的新衣服和学习文具。我苦恼不已，我的妈妈从离开我的一天就没有管过我，像是“人间蒸发”了。
有时候在睡梦中我也会做很多关于她的梦，她会不会被坏人欺负？她是不是失忆了？或者被奥特曼抓了？（小学生总是异想天开）
后来，我打听到了她的消息：从和我爸离婚后就没有再回来过，我有几岁她就离开了多少年，并且现在的她已经另组家庭。
这样的消息让我又惊又喜，临近中考，我有了自己的身份证，中考结束后还有两个月的假期。我第一次想见我妈，这是一种随着年岁增长而越发强烈的想法。
每一个缺乏母爱的人，都会多多少少有些孤独。
很多人都说：单亲家庭的孩子成熟懂事的早。可如果不学着成熟和长大，我们还有什么选择？出生我们无法选择，但至少我们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分别的十五年，我时常梦见自己和母亲的团聚，她就像别人的妈妈一样，温柔，善良。我甚至都不去计较曾经的她是不是有她的苦衷，可后来的结局期望有多大失望就加倍叠加。
3
中考结束后，我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选择了去远方和她见上一面。
昆明到嘉兴，三天两夜，我买了硬座票，第一次出了远门，在这之前，我没离开过我所在的县城。
走得时候我管我爸要的路费，在我第一次和我妈通电话时，她说等我决定要过来的时候，她给我打点路费钱，可当我朝她要的时候，她却说她那儿停电了，邮局不开门汇不了款。
火车一路颠簸而摇晃，拥挤而纷扰的车厢成为我第一次出门看到的人生百态，我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和她见面的场景，甚至还把小时候叠的千纸鹤带在了身上，那时候，每当我受了别人的欺负时，我总是会在纸上写下：妈妈，我想你了。然后叠成千纸鹤，故事里都说只要叠满了一千个千纸鹤，我们的梦想都会实现。
车子到站了，拥挤的月台映照着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我，满身的狼狈也阻挡不了我内心的喜悦与紧张。
我也有妈妈了，以后再有人欺负我，我就叫我妈去收拾他；却在紧张我长得不是太好看，妈妈会讨厌我吗？
在出站口，我见到了她，皮肤白皙，身材一般，一身格子包臀裙透着干练和成熟，乌黑的卷发在风中摇曳着，有着历经世事沧桑的风韵，还没等我开口，她的开场白就让我跌入了谷底。
“你怎么长得这么丑啊，一点也不随我。”
这一瞬间，我所有之前对她的美好人设彻底土崩瓦解。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情，瞬间又转移话题，开心的对我说，带我去买衣服。
一路上她都在絮絮叨叨告诉我这几年她有多么不容易，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照顾我，一个劲地跟我道歉，并说以后一定会好好弥补我之类的，看她态度这么诚恳，我又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一路上也在试着和她有说有笑。
她带我去买衣服的店是当地一家19元店，老板娘是她熟人，一看到我就说，“老吴啊，你女儿不太随你啊，皮肤好黑。”我妈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她是我老家亲戚，不愿再老家待了，来这边投奔我来了。”老板娘半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我把头仰得很高，生怕眼角的泪珠滑落。
我看出了我妈有些嫌弃我，但我还是得配合她演戏。
4
我第一次来到了她的家。一进门叔叔就接走了我手中的行李，忙前忙后为我做了一桌子的饭菜，正当我倍感温暖的时候，我妈一个劲地对我说：“叫爸爸啊，快点。”我有些手足无措，适应不了这样的节奏，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叔叔”。叔叔开心地应了，可我妈却不开心了，我才刚刚端起饭碗，她又来了一句：“你们家根本就吃不起这样的饭菜。”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眼泪，叔叔察觉到了什么，一个劲地用浙江方言和她对骂，我再也不想听下去。
这是我见到她的第一天。
陌生的大街，不入耳的方言都让我快要窒息，我真得想不到自己坚持了多年的母爱，在这一刻却什么都不是。我想回家，想念那个没有城市喧嚣的小镇，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所有的悲伤与憧憬都相互撞击着，发出脆弱的声响。
表哥递给了我纸巾，说我妈可能脾气不太好，让我多谅解她。我苦笑，有谁来谅解我吗？从小，因为她的离开，我受尽了多少欺负，而她呢？虚荣心早已迷失了母性的本能。
在表哥家休息了几天后，我和表哥告了别打算回家了，表哥初中毕业就到这边打工，因为踏实肯干已经被提拔为车间主任。他一再挽留我，说如果不愿读书的话可以在这打工，但我还是想继续学业，况且我也不想和我妈走的太近。
我妈知道后也没在挽留我，给我买了一张从嘉兴到昆明的站票算是弥补了这么多年对我的缺憾。
我没有想过，我会被自己的亲妈嫌弃到这地步。那一天起，我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你会让她后悔的。
5
我回到了老家，拉黑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就像小时候没有她的消息一样。
高考结束后我考入了师范学院，那一刻觉得无比轻松，拉黑我妈的这些多年，我从来没有再幻想过和她相见的场景。但内心孤独的我，有时又比较渴望母亲的呵护，我爸多年未娶，一直努力赚钱供我上学，所以我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的，毕竟自己的家庭一直是不完整的。
毕业后，我进入了基层工作，与我妈生的那混账儿子相比，我确实安于平稳。听从嘉兴打工回家的亲戚说，她和老公也已经分居数年，儿子小小年纪就经常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公婆和继女都不待见她。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无感，上天不会辜负善良，所有的罪恶都会受到惩罚。
去年，我姨妈不知从哪儿弄来了我的电话，一天到晚给我发短信、打电话，都在“控诉”我对我妈的“罪行”，比如：
“你这个白眼狼，没良心的。”
“你根本不会体谅你妈的苦，她现在一个人都不要她了，连你也不要。”
“你在那穷地方是不会有出息的。”
“你妈妈是爱你的，为什么不理解呢？”
没错，她们姐俩连说话语气都是一毛一样，我姨妈同样“抛夫弃子”改嫁过去了。
和我妈，我真的只剩下那所谓的十月怀胎的恩情了，其他的一无所有。她也给我发过这样的短信：
“我的宝贝，我对不起你。”
短信和电话都是在我工作以后，她儿子进了劳教所之后才有的，从前没有任何只字片语。
你们说，这样的母亲我该拉黑吗？拉黑她的几年里，我非常清净。
现在的我，和我的爸爸奶奶过着简单的生活，未来，我也一定会找到一个真心爱我的妈妈。
这个世界，上天关闭了你的一扇窗，一定会为你开启一道门。请相信所有不幸的东西都会过去，幸福会在路上。
文章首发于2018年5月【家里真好】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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