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一看,却是冷清秋,我忙站起身来打招呼,然而玄冥仿佛没看见没听见一般,依旧坐在桌边慢条斯里地啜着酒,这副作派立刻惹恼了冷清秋,她完全不理会我,径直走到了玄冥面前,一把抢过了酒壶:
“你说你不舒服,亏我还担心了你一天,没想到居然在这儿偷懒快活!明日里你要练一天功,不许吃饭!”说完冷清秋便恨恨地抬脚走了,自始至终都没瞅我一眼。
我为难地看着玄冥,不免愧疚:“都是为了我,我去跟她解释解释,看她能不能不要罚你。”
“不用!”玄冥拉住我,“她就那样子,经常间歇性地发脾气,也不知道是谁得罪她了,没头没脑的,求她也没用,再说你还担心我会饿死么?平日里我身上都藏着吃的哩!”玄冥一边说一边调皮地朝我挤眼睛。
“别这么说女孩子家。”我见天色已晚,也动了离开的念头,“冷班主对你挺上心的,以后可不能这么随便说话了。还有……我该走了。”
“这么早?”玄冥有些意外,“馒头还没吃完呢。”
“我饱了。”我冲他笑了笑,“你留着吃吧,真的该回去了。”
玄冥沉默了一下,旋即站起身来:“那好,我送你出去。”默默行至门口,正待离去,却又被他叫住,只见玄冥口中嗫嚅:“其实,本来想听你唱支曲子的,不过……既然你急着要走,就下次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一下便想到云雪岸,心头不由一酸,便拍了拍他的脑袋,脱口而出道:“知道了云呆呆,我改天一定唱给你听。”
玄冥怔了怔,半晌才尴尬地答:“我不是云呆呆,我是玄冥。”不待我恍然,他却已回身进屋,竟连道歉的机会也不给我。
悻悻然地向巷口走去,却听见有人唤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冷清秋。见了是她,我赶紧迎了过去:
“冷姑娘,我正想找你,今天的事别怪玄冥,是我让他还东西给我的……”
“你很担心他被罚么?”不等我说完,冷清秋便打断了,“你不过认识他才几天,没必要这么关心他。”
见她误会,我急急解释,却不料越解释越乱,惹的冷清秋更不待见,心里着急,居然说了一句:“冷姑娘大可放心,我不会夺人之美的!”
听我如此说,冷清秋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声音反倒温和起来:“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怕你把他当作别的人,让他起了什么误会,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我心头一热,看冷清秋的模样最多不过跟玄冥一般大,竟然唤他为孩子。一个女人若肯唤身边的男子为孩子,便是动了真情了。我十分感动,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走出几步,突又想起什么,忙回头道:“对了冷姑娘,那慕容南星可是安王府的小王爷?”
“是,怎样?”冷清秋顿时正了神色,有些警惕地望住我。
“姑娘得小心些,这位公子擅在花丛舞。”我不便说明,以冷清秋的聪慧自然能体会得出我言下之意。
冷清秋的眼神收敛了回去,朝我微微一笑:“多谢姑娘提醒。”她很少笑,偶尔绽放的笑容竟让我也看的有些痴了,仿佛千树万树的梨花都在一瞬开放,仙子落尘般的美丽。
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刻意去找玄冥,偶尔路过搭台的地方也是冷清一片,揣摩着也许是去安王府献艺了,又或者换了地方,换了城市。
着碧落去常府送了点上等的布料以示感谢,顺便问了皇帝狩猎的具体时间和路线,一个计划在我心中渐渐有了框架。
碧落沏了杯茶递到我手中,便默默地坐在了对面。我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定有什么想法,便问道:“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跟我还要介意那么多么?”
碧落闻言向我移近了些,小声问着:“姑娘可是还打算进宫么?”
拿起的茶杯又放下,我何尝想进宫去,然而一想起云雪岸的死,便禁不住全身颤抖。
“不错!”声音一下子变的冰冷,不容置疑的坚定。
“是不是杀害少爷的人在宫中?”
我一怔,望着碧落充满担忧的眸子,我没有勇气作答。我的沉默让碧落更加不安,追问道:“姑娘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若是苦了自己,只怕少爷会难过的。”
我轻轻环住碧落,无比怅然地:“姐姐别劝我了,若换了是你,只怕也会这样做的。”
这一天无疑是个难得的好天,我特意挑了一件纯白的衣裙,在绿色肆虐的山林间,白色无疑是惹眼的,应该不会错过他的眼睛。又从箱底翻出几乎遗忘的那枚赤玉戴上脖颈,不知是气色不好还是裙裳太白,玉竟红得眩目,仿佛一滴殷红的血,成为心口上最隐密的那块伤痛。
路线是走过许多遍的,再熟不过。我只要装作漫不经心地欣赏风景,在适合的时机冲出并被慕容楚看见就可以了,至于之后的事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不去尝试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机会的。直到我上马,碧落还犹豫地问我有没有想清楚,我没有回答,心里是难以平复的。慕容楚虽然负过我,但他终究是云雪岸失散的亲弟弟,如今再去面对他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想不出头绪,人已在山林之间,呆了没多久,便隐约听见远处有马蹄和人声,我赶紧紧了紧缰绳,假装悠闲地踱了出来。不料从近旁窜出一只灰兔直向马头冲来,座下的马受了惊再不肯听我的话,加上我马术不精,七颠八颠地就被甩下马来。
只觉得肩膀吃痛,连滚了几下后,我便躺倒在草丛中动弹不得。碧落吓的不轻,急忙跳下马来看我的伤势,我朝她遗憾地挤挤眼,心想真倒霉,别说可能碰不上皇帝,就算碰上了也是个狼狈样子。
正预备站起身来,却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个铁塔般的人来,一惊之下方才看清竟然是平琮。我心头一喜,表面上却不能表露,只捂着肩膀微微欠身行礼:
“平大人好,平大人怎么今日不当值,也到山野散心来了?”言下之意说自己是来此散心的,一切都是巧合。
平琮没答我,眼睛却盯着我的肩膀:“姑娘受伤了?严不严重?”
我淡淡笑着:“大概是摔下来的时候弄伤的,不碍事。”嘴上淡定,心里已急开了花,怎么跟平琮都说了好一会儿话了,那慕容楚还没出现呢?难不成让我和平琮在这儿聊天不成?
正心急火燎,眼角便瞥见一队人马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咦?明明看见是只兔子跑过来的,怎么竟变成了个女人?莫非是兔子精?平琮!你还在那儿说什么呢?交桃花运啦?”有人哈哈笑着,冲这边高喊着。
平琮面色尴尬,一言不发地示意我过去行礼。那队人马约摸十几人,有男有女,为首那个一身戎装表情阴晴不定的人,正是慕容楚。我忍着痛与碧落赶紧跪倒在地:
“民女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知圣驾在此,惊扰了圣驾,还请皇上降罪。”头埋的很低,心也“砰砰”跳个不停,如同自己正在策划一场骗局,到了如今进退已不由人。
慕容楚轻轻跳下马来,旁若无人地将我扶起:“伤了?重不重?”他紧锁着眉,将我的手从肩上拿开。
“不碍事的。”我重又低下头,“谢皇上关心,若没别的事,青儿可否告退?”
等了半晌,都不见慕容楚答话,于是疑惑地抬起眼,见他正直勾勾地盯着我胸前戴着的赤玉。我知道今天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在如此的境况下绝不适合再多作逗留,于是便又问了一遍。
不等慕容楚出声,已有个银铃般的女声传了过来:“我当是哪个兔子精呢,敢情是你!”话音未落,一面若桃花肤白似雪的女子走了过来。
“青桐叩见淑妃娘娘!”嘴里客气着,心里可恨得痒痒,这个女人怕又是要来找麻烦了。
淑妃鼻子哼了哼,并不叫我起身:“怎么苏姑娘今日这么有空,跑到深山密林来,难不成你真是野兔变的?”
“淑妃!”慕容楚突然吼道,“谁让你过来的?给我回去!”
淑妃讨了个没趣,又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知道气愤地瞅瞅我又委屈地瞅瞅皇帝。正尴尬着,又闻听一千娇百媚的温柔声音传来:“淑妃姐姐,你的珠花有些歪了,让妹妹给你戴正。”说着便见一着粉色纱裙的女子走到淑妃跟前,顺势将她拉走解了围。
我不由佩服这女子的聪慧,忍不住偷眼瞧过去,这一瞧不打紧,直把我吓出一身冷汗。那粉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林依依!
见我面色有变,慕容楚只道是我的伤势不轻,关切地拉住我问道:“可是疼的厉害,朕叫太医来看看?”
我只盼着赶紧离开,更不想招惹那些莺莺燕燕们,于是重又跪倒:“青儿没什么事,不敢再叨扰圣驾,各位娘娘和大人,青儿告退了!”
惶惶地跑离了,才觉得自己手脚冰凉,自己是怎么了,还说要入宫报仇,却并无法知晓自己是否真的能应付那宫中一切的明枪暗箭,林依依一定是看见我了,却仿佛没事人一般,仅仅是她,便已经不好对付了,还有那许多知道的不知道的人和事,我该如何自处?
越想越乱,不觉已来到了山腰,远远地望见一个熟悉的侧影,正叼着根青草坐着看风景。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周身都轻松了,我紧跑两步过去,唤道:“玄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