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20年前,国内还流行两大类不同的美术基础训练方法,一种是学苏联的绘画方式,也叫光影法。另一种是则是西欧国家的古典主义训练方式。我在老家学的是光影法。简单说就是画头像或静物的时候一定要打一盏灯,白天晚上都是这盏灯,要的是光源的稳定性。有一个重要的特征是所画对象会有清晰的投影,暗面也基本是忽略细节的一团黑灰。这种方法在国内的普及跟建国后的中苏友好有关,文化艺术学苏联是那时的风潮。后来,我听到了这样一个说法:苏联地处寒冷地带,常年日照时间较短天气较冷,画家作画基本都在室内,所以打光也就顺理成章了。中学时教我的老师传承的就是这套方法,因为他们的老师也是这样教的。无论这方法是不是生搬硬套来,总之是影响了几代人。如今苏联教学方法已经很少见了,这跟我刚到北京时的情况一样,找不到把阴影涂的黑灰虚蒙的画。我以为他们用的是西欧的古典主义训练方式,所以临时抱佛脚赶紧去研究这些方法。后来我才领会到美院设计系的方法与这两者都不同。
可想而知,那时的我多么的困惑,如在迷雾中摸索,下一脚该往哪放真是伤透了脑筋。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那时没人会掰开揉碎了把难题一个个解开灌倒我的耳朵里,自己做的对不对只能靠猜。每日里都会竖起耳朵听老师的只言片语,反复的揣度那背后的深意。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老师指出的那些不错的范画我根本看不出好在哪里!它们既不是非常写实画得像照片一样逼真,又没有我认为的那种漂亮。我总不能大言不惭的问:“老师,您说这张画到底好在哪呢?”谁都有个面子不是?同学们之间也极少交流,我也没法张口去问,谁都知道,这一个屋子里的人都是竞争对手呢!所以我跟人套近乎的方式也就是唠唠家常,榨不出啥真货。
这当然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赛,我连比赛规则都不了解就被扔到竞技场上。学跳舞的至少还能看出来动作做得是否正确,画画这件事就难说了。素描色彩至少我还能糊弄个大概,想办法把画面填满,到了设计课那就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专业分平面设计和建筑设计两类,我报的后者,任课老师都是建筑师出身。我从来没有画过透视图,不过学起来并不难,但老师叫我们讨论的问题可真是让人费解。比如,是窗户保守还是门保守?男人和女人上厕所时,哪一个更喜欢开放的空间?……诸如此类。这不亚于是深奥的哲学问题,想的我脑仁都疼了。更可怕的是,有的老师竟然喜欢说话留半句,“你说的这个问题是存在的,只不过……嗯……”。我的心里一阵抓狂。课间交流的时候他问了我从哪来,都学过啥,然后说“嗯……要不我帮你去系里申请把学费退了?……”。我从头凉到底。
多年以后我上学期间勤工俭学去系里的考前班做教辅,总会尽量把所知道的知识磨成粉做成糊糊,让学生们稚嫩的脾胃吸收更多的营养。在美院正式工作后,我教学方面的口碑一直还算凑合。这不能不说是当年那段艰苦的求学经历给了我一个认识上的提升。我们都曾经是两眼一抹黑来到异地求学的孩子,老师的眼里这些初学者有怎样的问题是一目了然的,多教一点少教一点全凭良心。不过,随着阅历的增长我也发现,学生是否能体会到老师的那份热心是因人而异的。你说了一堆的话,他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听了之后是否照做,那可就不好说了。可能这就成为了好些教师“懒得多说”的理由吧。
在美院工作的那几年里,偶有家长会问我:“我家孩子适合学这个吗?”那时我会滔滔不绝的讲出一堆的道理,当然都是鼓励的话,还会分析孩子自身的具体情况,给出一个大概的学习建议,包括协调好文化课与专业课之间的关系,告诫他们不要像我一样只顾上研究专业课忽略了文化课,瘸了腿跳高是一定会出问题的。
现在如果还有人问我此类问题,我可能还会滔滔不绝,但一定会先问:“你想培养你的孩子成为一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