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拿到梅尔维尔的《白鲸》这本书是在高中,应该是在高二,忘记我拿的是谁的,只知道这是本名著。高二的我读了大约五分之一,没有读下去。那时我有点怀疑自己的文学素养,因为《白鲸》封面上写着“世界经典文学名著”的字样,而我竟读不下去。到了大一的寒假,我在图书馆又借了本《白鲸》,不辞辛苦地将它带回家,除了被我妈翻着看了两眼外,我看都没看,开学后就璧还了。现在是大二的暑假,我第三次拿到了《白鲸》,这次我断断续续地读了一个星期,但我终于看完了。我对里面一些妙言锦句很感兴趣,而且这本书还让我联想到了莎士比亚戏剧。同时更多的是我感到一股矛盾,这股力量在前两次阅读时排斥着我,但现在又完全得吸引住我。
一
《白鲸》被誉为“捕鲸业的百科全书”,这本书将鲸的直接描写与捕鲸史、海上捕鲸、炼油等事无巨细地呈现出来,篇幅达到整部小说的一半左右,简直给人以繁冗之感。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一书中用了一整章来描写巴黎城。巴黎的老城,新城还有大学城,就像一个社会风俗画,或者说是关于古老巴黎的社科文献。老实讲,在《巴黎圣母院》这么一本浪漫崛奇,让你读之酣畅淋漓的小说中间插入这么一章社科文献,读者的感觉就好像是坐着过山车即将到达顶点,就要向下俯冲之际,管理人员对乘客说:“各位乘客,机械故障,请各位下车将过山车推上去,再爽不迟。”所以在李玉民的译本中,他将巴黎城的一章全部删去,这样整本小说一气呵成,奇谲瑰丽。
我的读书目的很简单,就是博尔赫斯说的,一个“趣味主义者”,读小说时不想受教育,不想思考巴黎老城的下水道。但雨果这样子写还是很有市场的,我们的外国文学老师提起这些就显得特别开心,看雨果给我们留下了多么详尽的他那个时代对于老巴黎的社科文献般的描述啊!得,我的感觉是,雨果为了写作《巴黎圣母院》在图书馆翻阅了大量的资料,他不想让这些读书笔记没于书桌,只要将之穿插在小说中,读者不得不读,那他的心血也就没有白费。(这自然是妄议,但这本来是我的读书随笔)。《巴黎圣母院》中仅此一章的题外话已引起我的反感,更何况《白鲸》里面篇幅近半,四处穿插的“捕鲸业百科全书”的不同词条呢?小说一开始便是一章引自《圣经》中不同章节里面有关鲸鱼的描述,以后在故事缓慢推进时,“捕鲸词条”不时出现,而且总是成几章几章得一块儿出来,就是这些阻止了我对《白鲸》的前两次阅读。其实除去这些和故事内容并无太大关联的章节,《白鲸》可以变成两本书,一本是《捕鲸业百科全书》,一本是中篇小说《白鲸》。
但事情并不简单如此,在我将要读完整本书时,我发现了这些“百科词条”的妙用,不消说里面很多的内容还是有趣的,但就是那些与故事无关的章节也在默默地发挥作用。它们的确是在默默地发挥作用。如果单纯讲故事,那么这个长篇更像是个中篇,不多的人物(亚哈船长、大副、裼教徒、魁魁格、以实玛利和大鲸),简单的故事线索(捕杀白鲸)。问题是长篇变短篇之后故事进度加快,当然可以表现亚哈急不可耐的心情,但亚哈急不可耐之后(自然时间可能很久,但叙述时间可能只有十几页)就碰到了白鲸。故事进度条被拨得这么快,如作者所言:“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任何事情只要做得冷静,便是有教养。”这里的“冷静”有从容,缓慢优雅的特点。
这样子急不可耐的叙述方式是作者拒绝的,所以作者便大量地加入鲸的百科全书的篇章做为缓冲,我们在阅读这些材料时耗费了时间,更可以深切地体会亚哈苦等无果焦急心情,也会认为找到白鲸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他们完全可能无功而返,而后来白鲸的出现就会显得像大腕一样派头十足,凶狠得实在不可一世。
二
因为穿插了这些关于捕鲸的细枝末节,作者在叙述时用了上帝视角来描述,等到故事开始进展时,作者也没有做出调整。小说通篇都是以我(以实玛利)的口吻叙述的,但作者经常地转换到第三视角(上帝视角),比如亚哈、大副等的内心独白,对海上自然风光的描写等。文中作者还不时跳出一些证据来支持以实玛利第一人称的口吻,显得僵硬,尤其是故事结尾处,“我”的生还貌似合情合理,却也是作者匠心独运,在向读者做着解释。当一个作者在向读者解释他为什么要如此安排时,他就有些心虚。
我觉得作者开篇(指故事开篇,而非小说开篇,小说开篇关于鲸鱼的材料恐怕能吓退不少读者)的叙述语调很好,故事本身引人入胜,有趣而引人思考。无论如何,一个文明人和一个野蛮人在旅店结下友谊,兴奋地前往新的征程,这都令人喜爱,向往。但当裴阔德号开船之后,以实玛利和魁魁格这两个惹人喜爱的角色受到了冷落,我们觉得他们两个才应该是故事的主角,一个主题关于友谊与文化交融的故事,这个预想在开船后戛然而止,主角让位给亚哈,在船上,以实玛利和魁魁格两人的交汇很少,亲密关系可谓绝无仅有。作者在这时的叙事语调已经转变啦。
由于故事开篇的美好,大家对魁魁格的英武十足地信赖,期望魁魁格能在最后与白鲸的搏斗中一展身手。但作者没有让魁魁格在最后的搏斗中出现,以实玛利没有讲出他的好朋友在死前的英勇,魁魁格早已在开船之后让位给了亚哈船长,亚哈成了“我”的叙述重心,“我”的情感发生如此大的转变无他,此时的“我”早已不是以实玛利,而是作者本人。但作者在小说最后却在上帝视角下把开船时落在陆地上的以实玛利从最后的大搏斗中解救出来,以圆其说。
三
“枝干分岔,岔上分枝。同样,从丰富多彩的题材敷演出无数篇章。”作者在写作时显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作者这句话好像说出了长篇小说创作的真理。
“我所有的手段都是清醒的,我的动机和目的则是疯狂的。”亚哈船长说了这么一句话。这是悲剧人物共有的特点,他们的情感绝对地压倒理性,即使他们本人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忍耐,爆发,无一例外。就在这里,我想到了莎士比亚,甚至欧里庇得斯。
“可是亚哈从不思考,他只凭感觉行事。”;“思考是,或者应该说是,一种冷静,一种沉着的表现;而我们可怜的心跳得太急,我们可怜的脑子动得太快,做不到这一点。”亚哈在自白,他做不到情感和理智的调和折中,那你就疯狂得干吧,你会成为传奇的英雄,让那些理性至上者客观地分析你的性格吧!
“只要一个人失却理性,那么所有其他的人以至于整个世界亦将如此”。博尔赫斯在谈到梅尔维尔的《白鲸》时说了这么一句话。(《博尔赫斯谈艺录》P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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