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30语文之美之㊿“远”
踏莎行·候馆梅残
欧阳修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远，深远。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的“远”是有层次的远。视线追随的是离人，春草铺展到天尽头，离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比“尽处”更远的是阻挡远望之人视线的春山，比“春山”更远的是送行之人的留恋无法挽留的征人的远离。
诵读此词，流连此句，我都化身独倚危栏的相思之人，让自己的目光渐远，终于，被阻隔在春山这一端。阻隔不断的是太多的揣想——无法问的归期、无法留的温存、无法料的未来。“春山外”便成为了一个更为深远的世界。
那些揣想里是相思之人的一往情深，是相念之人的无限深情。或挣扎，或决绝；或凄婉，或释然；或如在目前，或渺不可寻；或“迢迢不断如春水”，或“寸寸柔肠盈盈泪”。“春山外”的深远全在只能容一个人的心间。
九月 海子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远，渺远。
海子的诗，这一首我最喜欢。“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有人说，他记起诗人笔下的另一句“远方啊 除了遥远 一无所有”，这里是对远方一无所有的另一种诗意表达。
我喜欢诗人“只身打马过草原”的那份勇敢，这里是属于诗人孤独的另一种朦胧表达。风，飘向远方，远方因为风的流动变得界限不清，愈加渺邈。诗人凝聚于此的孤独也将映照草原，诗人追寻远的双眸里，那热切让我明白了“眼泪是高贵的客人”的缘由。
刈禾女之歌 辛笛
大城外是山
山外是我的家
我记起家中长案上的水瓶
我记起门下车水的深深的井
我的眼在唱着原野之歌
为什么我的心也是空而常满
金黄的穗子在风里摇
在雨里生长
如今我来日光下收获
我想告诉给姊妹们
我是原野的主人
风吹过镰刀下
也吹过我的头巾
在麦浪里
我看不见自己
蓝的天空有白云
是一队队分腾的马
你听 风与云
在我的镰刀之下
奔骤而来
远，久远。
“我记起家中长案上的水瓶 我记起门下车水的深深的井”。“水瓶”是放置在“长案上”的，空间横向的延展；“井”是“深深的”，空间纵向的延展。在延展之中，诵读者脑海中构画出来的是属于诗歌语言独有的阔远。
我的目光却聚焦在“记起”这两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字眼。在“记起”里，我经历刈禾女生命的一个个瞬间，经历这些瞬间组成的春夏秋冬，时间在这两个字里无限延伸，那么久远，又似乎正在经历。
与“辶”相关的，大部分与空间相关，是双脚跋涉的路，是或疾徐的步伐。但在诗词里，它是相思，它是孤独，它是回忆。它还可以是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