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在新庄洼工作了十二年,只是在最近才发现了它的美。
要说新庄洼的美是被我发现的,那可真是有些大言不惭了,好像没被我发现的时候,它就不美了似的。所以只能说是最近的我突然发现了它的美,而不能说它的美突然被我发现了。
美这样东西,它是那样的抽象,不以任何标准为标准,全凭人的内心来感受。但总体说来,凡是和谐、有序、能够召唤人内心美好情感的东西,都可以称得上美了。这是我自己对美的定义。
所以美这样东西,一半来自外在,一半来自内在。它不仅需要那被称作“美”的东西在那里真实地召唤着你,更需要一颗能够感知美的心灵愿意被召唤着。所以,与其说“美”是一种现象,倒不如说它是一种关系,是一种召唤物与被召唤者的关系。这是我自己对美的感悟。
那我呢?我是怎样发现新庄洼的美的呢?单从被召唤者的角度来讲,我觉得这跟我最近的心境有着很大的关系。那我最近又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呢?我觉得可以用“喜悦”、“感恩”和“平静”这样的词来稍作概括。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折磨我多年的风湿病在今年春天突然好转了吧。
这几年时间,因为疾病的折磨,让我对人生的追求一降再降,一度降到了一种“只要身体健康,一切都不重要”的地步。是啊,这些年我深深地体会到了身体对一个人的重要性。
这几年,因为风湿病的原因,我的手指疼得不能写字,腿疼得不能走长路,连出门旅游也害怕腿疼而放弃。当身体不好的时候,我总是伤感、抑郁又烦躁、绝望,所以当身体突然好起来的时候,别提我是多么的感恩、多么的激动,我欢喜到一种想哭的地步,仿佛那些被剥夺已久而毫无指望的自由和权利又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上,我不得不感谢上苍、感谢命运,感谢它们没有一直为难我。
自从风湿病出现好转以后,我每天中午吃完饭都会出去在这个村子里散步,带着一颗美好的心,并踩着轻快的步伐。在这样的心境之下,我看什么都是美的。(如此看来,人类对于美的感应确实跟当事人的心境有着很大的关系,我就是在这样的一种美好的心境之下才第一次看到了新庄洼的美。)
那么,新庄洼的美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美呢?我只能说说我个人的感受,因为每个人对美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对于我来说,新庄洼的美在于它朴实无华的风景,更在于我们在这里所过着的这种悠闲、惬意、舒适又自在的生活。
新庄洼的风景之所以被我觉得美,其主要的原因是它的位置,不在城市而在山里,而且在关山的脚跟下、在大山的怀抱中。山里的风景跟城市的风景一比,那自然是好得多。
新庄洼的天空,无所谓高远,新庄洼的地势,无所谓辽阔,新庄洼的风景,也无所谓壮观——它只是坐落在关山脚下的一个最普通的村子罢了。但对于我来说,新庄洼的一切都是美的。
新庄洼的美首先在于它的绿。这里所说的绿指的是它夏天的绿,在四季分明的新庄洼,只有夏天的绿是最浓重的。
那是一种怎样的绿呢?那是一种被绿包围着、被绿统治着、被绿挟持着,绝不允许有其它别的颜色能跳出来的绿;那是一种不同明度、不同纯度和不同质地互相交错又和谐统一着的绿。所有的绿、各种各样的绿,在一起错落着、拥挤着、平铺着、倾泻着、流淌着、欢呼着、跳跃着。走在校园里,随处都是绿;走在村子里,满眼都是绿;来到山顶上,从远到近全是绿。除了蓝天和白云,除了房屋和道路,整个世界都交给了绿。
就拿我们学校来说吧,哪怕是待在这样一个四面有墙相对封闭的空间里,也难免要被这里的绿围追堵截着不能逃脱。你站在这个学校的任何一个角落望向任何一个方向都能看得见绿。学校前后的山是绿的,学校周围和学校里面的树是绿的,铁栏杆做的大门外的田野是绿的,校门口的两个花园是绿的,校门口的篮球架是绿的,前院西面的仿真草坪是绿的,教室内外的墙裙也是绿的,甚至,哪怕是上个厕所,你也摆脱不了这没完没了的绿:厕所旁边的山和操场是绿的,厕所门口的一排柳树是绿的,就连垒起厕所的砖缝里面也生长着绿色的野草。更加令人惊叹的是,当你蹲在厕所里面,一抬头就能看到头顶的绿色柳枝、看到厕所墙头的绿草,甚至看到半露天的厕所地面上长着一层薄薄的绿苔藓。这样的绿,怎能不叫人惊叹呢?真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绿啊!我不得不惊叹于绿所拥有的强大生命,我被这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征服了,我所有的力量只能用来接受这些绿和欣赏这些绿。
在所有的颜色中,绿色处于光谱的最中间,它的波长既不算长也不算短,是一种令人感到最舒服的冷色调。在中医学中,绿色对应着肝脏,多吃绿色能保养肝脏,多看绿色能保养与肝脏相通的眼睛。在心理学中,绿色是一种能够使人心绪平静的颜色。想到这些,我不禁感叹造物主可真聪明,选择让绿来成为大地的主色调,既可以保护大地生灵的眼睛,也可以安抚它们焦躁的心灵。大地生灵们也很懂事地接受了造物主的这番苦心,他们眼里看着绿、嘴里吃着绿、心里爱着绿,把绿当作生命的来源,格外保护和珍惜着。
这些绿,是从大地深处喷出来的绿,是大地对万物生灵的感情太深爱意太浓,装不下也藏不住,所以只能从所有的出口奔泄而出。春天,只有大地慢慢转绿,万物生灵才能看到希望;夏天,随着大地之上的绿达到顶峰,万物生灵的对生命的热情也达到了顶峰;秋冬,随着绿色的逐渐收敛,这些生灵也受到了暗示般地慢慢收敛它们张扬的生命。所有的生命都跟随绿的节奏而跳动而变化,绿色浓重的地方生命就注定旺盛,绿色浅薄的地方生命就注定稀薄,而没有绿色的地方几乎没有生命。从某种程度上讲,绿就代表着生命,代表着磅礴,代表着天天向上。
这是多么宝贵的绿啊!而我的新庄洼,却占去了大地上极为浓重又极为宝贵的一块绿,多么奢侈啊!然而更加奢侈的是,被这样的绿色所包围着的新庄洼和被这样的绿色所包围着的新庄洼小学,就是我每天生活和工作的地方,我是多么幸运啊!
新庄洼的美除了它的绿,还有它的静。这里是关山脚下一个宁静的乡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无论是鸟叫虫鸣还是山间小溪潺潺流淌的声音,都使这绿色的乡村显得更加宁静和安详。啾啾~,叽叽~,姑姑~,吱吱……各种鸟的叫声和各种虫子的低鸣互相掺杂着,交响乐一样轮番上阵。这些声音仔细听起来清晰而明亮,明明近在耳边,却从未使人感到聒噪。我打心底里佩服这些大自然的演奏家们,它们从未开大会商量过乐谱的旋律,却以惊人的默契互相配合得天衣无缝,演奏出的音乐自然流畅,毫无破绽。我不知道它们晚上是否还要接着工作,因为我晚上是不住在这里的。但我猜想,这些不知疲倦的演奏家们,肯定是晚上加班到天特别黑的时候才肯休息,早上只要天稍微一亮它们就又开始新一天的工作了。多么敬业的音乐工作者呀!它们绝不允许人类醒着的时候没有音乐听。
新庄洼的静是一种令人舒适的静,这种静并不让人感到孤独或者害怕,恰恰相反,这种静是一种令人陶醉的静,是一种能够渗透人心的静。这种静能够让你消除身体和心灵上的疲劳,能够停止你的内耗,能够修补你残缺的心,能够使你远离一切纷繁复杂的念头,只专注于当下。在这里,你能够静下心来去看一朵花的开落,去看一朵云的舒卷,去听无数的天籁之声,也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在这里,你才能真正感受到风的抚摸和雨的亲吻。在这片宁静之下,你的心里才能伸出无数个柔软的触手来触摸这可爱的世界;你才能真正明白,你与这世界原是一体的。
我每天都在新庄洼,眼睛看着这些可爱的绿,耳朵听着这美妙的和鸣,我每天都被深深地感动着,每天都被莫名地召唤着。这是多么感人的绿啊!这是多么震撼的和鸣啊!在新庄洼,满眼的绿愉悦了我的眼睛,永不停歇的和鸣声则愉悦了我的耳朵,然而它们的最可贵之处是安慰了我的心。
在这里,我愿意静静地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走在学校的操场上,走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走在灵魂的舒展中。在这里,我愿意静静地看、静静地听、静静地触摸、静静地感受,再静静地表达,表达我所感受到的美。我希望,我能永远待在这里,享受这份令人陶醉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