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阎罗王端坐阴曹幽冥殿，两侧鬼差列立，烛光幽幽，阴风瑟瑟。
“妖物，你可知罪？”阎罗王面含愠色，高声审问。
“我无罪，我前世虽是妖身，生平却未做恶事，那孙行者不论青红皂白，于平顶山莲花洞中一棍将我抡为肉泥，我不服，我要状告孙行者！”
殿下伏一青面小妖，小妖声嘶力竭，血沫从口鼻源源不断地迸出。
惹得殿上诸阴司轰然笑成一片。
阎罗王板起铁面，脸上似敷了一层寒霜，“卑贱小妖胆敢诬蔑斗战胜佛，冥顽不灵，施刑。”
小妖极力喊冤，仍被鬼卒拖入地狱，先滚刀山铁树，再受蒸笼炮烙之刑，终而丢入一口油锅，热油沸了整整一个时辰,噼啪声不绝于耳，炸散了小妖的哀嚎。不耐烦的鬼卒伸长杆将一团碎肉挑出，毕恭毕敬地递呈给阎罗王验刑。
阎罗王神情麻木，一双眼睛见惯了三界的爱恨离别，生死轮回，一只无名小妖的生命于他而言，着实不值一提。
“将碎肉丢入血污池，教他来世化为苍蝇。”
“我不服，阎罗王！我要告，我要孙悟空偿命！”小妖一缕怨气不散，魂魄难灭，肉身虽破灭，仍能发声，实出众鬼意料。
阎罗王的眉心似打了一个结，不耐烦道:“罢了，来世教你投在富贵人家，给你一具人身，许你一世衣食无忧，你赶紧吐出怨气，投胎去吧。”
小妖半晌不语，似是依然应允，忽地大笑，笑声震耳如一串爆竹。
“原来堂堂阎罗王竟被孙悟空打怕了，到现在提起他的名号，你还是规规矩矩，服服帖帖，大屁也不敢放上一个，指望阎罗王替我主持公道？我真是可笑……”
阎罗王仿佛是被人当街捉住的窃贼，恼羞成怒，“范七，给我把他拖走，打入无间地狱，万世不得解救！”
范七即白无常。白无常心里清楚，阎罗王此时被怒火烧了头，不然他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直呼自己的绰号。数百年前的那场羞辱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化为云烟，反而愈演愈烈，成为插在阎罗王心头的刀，不灭的痛。
“嘿嘿嘿，小妖，大造化。无间地狱关押着古往今来法力无边的巨妖大魔，能进无间地狱是你十世修来的福分，可惜，你的福分用尽了，进了无间地狱，无恶不作的巨妖大魔岂能容你苟活半刻？哈哈哈哈，胆敢触怒阎罗王，好下场啊……”
白无常阴阳怪气的讥笑着小妖，猛地挥起雪白的哭丧棒，将小妖打入无间地狱。
不死不灭，封印在梦，永无解脱，是为无间。
2
无间地狱漆黑无光，似盲人的眼。
两点金光刺破黑暗，映出一张尖嘴龇牙的猴脸。
青头小妖见到熟悉的面目，不禁毫毛倒立，冷汗涔涔，颤声道:“孙行者，你居然在地狱？”
那妖猴矮小凶悍，单指按住小妖，狰狞笑问:“我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孙悟空！”
“哈哈哈哈，我不是孙悟空，孙悟空是我！”妖猴几近癫狂，笑声欢畅。
“六耳猕猴，莫要戏耍他了。”黑暗深处传来其他妖魔的调侃，顿时无间地狱的怪物们齐声发笑，势如奔雷，小妖险些被吓得原地晕死过去。
六耳猕猴收敛外翻的獠牙，“是孙悟空把你打死的？”
小妖惊魂未定的点头。
“愿不愿意报仇？想不想杀了他？”
“他，他可是孙悟空啊！”
“我也是孙悟空。”六耳猕猴冷笑着。
小妖像是病入膏肓的废人突然到得了一纸偏方，试探着问道:“我们怎么逃出无间地狱？”
六耳猕猴眼中精光绽射，“你就是钥匙！”
不仅是青头小妖想要复仇，六耳猕猴想要复仇，阎罗王，也想复仇，为了挽回被孙悟空乱棍打碎的尊严，他在不见天日的地府苦熬了不知多少岁月。
与阎罗王眼中，青头小妖于蚊虫无异，被打入无间地狱，他也配？
阎罗王看中的正是小妖坚硬如铁石的怨气。
怨气，上可冲九天，下可入黄泉。阎罗王将小妖打入无间地狱，旨在放出六耳猕猴。
无间地狱的黑暗与痛苦使妖魔们麻木，他们忘却了挣扎，逐渐习惯苦难的折磨，甚至顺从于此。
唯独六耳猕猴始终未迷失于黑暗，爱与恨是三界中最强大的两种力量，他则掌握了后者。
“小妖，我将魂魄与无穷法力注入你的肉身，借你之身，逃离地狱，手刃孙悟空，你可愿意？”六耳猕猴目光灼灼，似两道闪电。
小妖缓缓闭上了眼睛，“我平生未做恶事，却犯下了最严重的罪，受最痛苦的责罚，孙悟空，我必须杀他。”
“好！”无间地狱的妖魔们纷纷喝彩，似赏戏的看客。
六耳猕猴与小妖融为一体，化身妖猴，一缕怨气逸出无间地狱。
妖猴癫且哀，轻声慨叹:“无间地狱，无人有罪。”
3
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
青山血染，碧水翻浊，腥风飒飒，血雨潇潇。
一根铁棒肆意横扫着，那铁棒无坚不摧，崩山岭，截瀑布。花果山的生灵难逃厄运，纷纷化作一摊摊肉泥。
妖猴的铁棒运转自如，所到之处，尸横遍野，一根铁棒血红刺眼。
妖猴脚踏尸山，将漫山猿猴的头颅尽数敲为齑粉。无数猿猴至死也不明白，为什么花果山的骄傲传说，已经修成正果的“斗战胜佛”忽然从天而降，大开杀戒，血洗花果山？他们犯了什么罪？
“小妖，不要在一处耽搁时间，若想事成，速往第二处。”六耳猕猴威严的命令使小妖难以抗拒。
妖猴立刻飞身驾云，冲天而去。临走前口喷滚滚烈焰，顿时花果山火光如龙，黑烟蔽日……
云霄天宫南天门。
广目天王极目远眺，面露疑惧之色，“凡间下界花果山火光冲天，不知生了哪般祸端？”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倏然而至，四天王定睛观瞧，均识得孙悟空，慌忙作揖迎接，“大圣从西方远道而来，我等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大圣若有要事，我等立即向玉帝通禀。”
“孙悟空”笑道:“好说好说。”
“噗，噗，噗，噗。”四声清响，持国、增长、广目、多闻四天王的头颅被妖猴出其不意的铁棒抡个粉碎。
妖猴獠牙突出，咧嘴狞笑，直奔第三十三重天，闪身蹑入兜率宫。
八卦炉中六丁神火正旺，昔日两道童如今已是神资伟岸，气度不凡的道长了。
“拜见金角、银角二位大王，不知道二位大王可还记得我？”妖猴眼中杀死横溢。
“不敢当，不敢当，大圣说笑了。”两道长疑且惧，丝毫不敢动弹。
妖猴疾如风雷，扼住二人脖颈，踢翻八卦炉盖，将二人甩入火炉。
“当初二位大王潇潇洒洒地走了，心里可曾惦记过我？”妖猴忽地显出青头小妖的面目。
两位道长恍然大悟，然而为时已晚，烈火焚身，还未来得及发声，转瞬化成灰烬。
妖猴心满意足地笑，挥铁棒破开炼丹房大门，无数金丹被吞入腹，转瞬移步后庭。
太上老君的坐骑青牛被吓得连连倒退，不敢直视眼前妖气纵横的“孙悟空”。
妖猴伸手取下被太上老君当做牛鼻环的法宝金刚琢，轻抚牛角，“独角兕大王，你曾经威风的很啊，怎么怕了？我只借金刚琢一用，大王的命，我哪敢动。”
妖猴着实未伤青牛性命，除却青牛，兜率宫上下尽死于妖猴棒下，妖猴杀尽就走，只留下青牛自兀发抖……
4
“何时打上西天，诛杀孙悟空？”
“小妖，你凭借我的法力可肆意打杀天庭诸神，但若想冲上西天，直取孙悟空，妄想！”
“我该怎样才能杀他？”
“千万别忘了，我就是孙悟空！孙悟空棒杀四大天王，血洗兜率宫，天庭岂能轻易饶他。你我只需静观其变，孙悟空必死无疑。”
妖猴眼中闪烁狡黠的光，霎时间变作一缕清风，游荡寰宇，像是水滴回到了水中，了无踪迹，且有意无意地审视着三界反复的悲欢聚散。
5
云霄天宫，凌霄宝殿，西天诸佛与天庭众神云集一殿，面面相觑无言，沉寂如一潭死水。
太上老君难掩怒色，率先打破僵局，“观音大士，尊教斗战胜佛孙悟空棒杀南天门四天王，在我兜率宫中大肆屠戮，将我无数金丹盗走，不知尊教孙悟空身在何处，可愿现身给个说法？”
“老君此言略有偏颇，悟空自修成正果后，劣性尽除，终日礼佛参经，不曾离开西天半步，怎会冒犯天庭？”观音神态自若，俨然不信老君之言。
“观音大士，我的坐骑青牛亲眼得见孙悟空行凶，人会撒谎，难道畜生也会撒谎吗？”
老君身旁的青牛“哞哞”叫了两声，似乎在证实自己没有说谎。
观音一时语塞，难以答对，转身向世尊如来佛参拜，“世尊，是否唤出悟空当面对质，验一验此事真假？”
世尊如来宝相庄严，无欲无求无喜无怒，“悟空方修成佛，尘心除灭，不可再起波澜。天庭素来与西天交好，天庭有恙，西天难能坐视不理？我教情愿让出三座仙山，一处天地灵根，希冀天庭平息怒火。”
太上老君瞧着玉皇大帝脸色行事，玉皇大帝亦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沉默不语。
“我教愿让出管辖八万里地境，其地生民尽信贵教，永不礼佛。”世尊如来此言一出，似无声惊雷，在场诸佛心中均是一震，感慨代价之大。
玉皇大帝微微点头，金口玉言:“孙悟空之事，既往不咎。”
霎时间瑞彩萦绕，仙乐清鸣，天庭群仙齐声唱和，“既往不咎……”
小妖仰仗六耳猕猴善聆听的神通，将仙佛对话听得真切，不禁心乱如麻，焦虑难堪。
“想不到仙佛二家居然能放了他，借刀杀人是行不通了，我究竟该怎么杀他？”小妖似乎陷入了绝望，他生前被孙悟空随意的一棒抡成肉泥，仇深似海，耿耿于怀。
“小妖，世上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嘞。孙悟空刚刚皈依佛教不久，他日后的用处大着呢，如来老儿怎肯轻易交出他。再者，我们不过杀了天庭的几个无名小卒，天庭还不至于为此与西天动干戈。不过，孙悟空难逃一死。”
六耳猕猴的声音寒冷阴毒，似寒夜里未蛰伏的蛇，“小妖，去西天走一遭，孙悟空，嘿嘿，孙悟空……”
6
灵山脚下，一小沙弥浑身浴血，气若游丝，其身前赫然摆着四颗血淋淋的头颅。
观音大士急忙搀扶起濒死的小沙弥，施以杨枝甘露，怒且悲，“当真是悟空杀了他的师父和师弟？你可亲眼得见？”
“回禀大士，我亲眼见到斗战胜佛，不，孙悟空亲手打死旃檀功德佛，净坛使者，金身罗汉，连八部天龙也惨遭毒手，旃檀功德佛向孙悟空哭哭求饶，孙悟空还是将四人的头颅割下，连魂魄一并打得灰飞烟灭。我因多瞧了一眼，也挨了孙悟空一巴掌。”
“妖猴，劣性难除。”观音大士再也忍耐不住，狠狠斥骂孙悟空。
如来佛祖神色不改，淡然道:“观音大士莫动嗔念，我已推演掐算出那猴儿朝天宫去了，只怕要再生祸端，我等务必再去一趟凌霄宝殿。”
众佛陀纷纷化作金光，破空而去，直奔天宫，须臾不见。
唐僧，八戒，沙僧，白龙自然是妖猴所杀，可谁能料到那妖猴行凶后并未逃遁，居然就伏在灵山脚下窥探情势。
小妖虽硬着胆子现身，却是一头雾水，心中大疑，“我冒孙悟空之名杀人造孽，那猴子从始至终避着我，不曾现身一次，他到底在想什么？如今他又要去天庭，又要做什么？”
六耳猕猴与小妖一身二魂，心意想通，知小妖心中想法后，暗自发笑，“小妖，如今佛家再难容他，这猴儿蠢得紧，居然又闹到天庭去。凡事总要有个结果，我们与那猴儿之间的旧账，总该结了，就去天庭做个了断。”
妖猴纵身一跃，追风逐电，亦奔天宫而去。
7
妖猴腾云至九霄，远觑天宫，还未见到孙悟空真身，已骇然无比。
黄风滚滚遮天，紫雾腾腾蔽日。五方揭谛、九曜星君威风凛凛，李天王托宝塔统帅天兵，八臂哪吒位其左，三眼杨戬位其右，六丁六甲左右行，四渎龙神分上下，二十八宿密层层……
大仙神将与西天诸佛已将孙悟空团团围住。
小妖心中大惊:“孙悟空好大的威风，排面唬人，我到要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顿时化作一只苍蝇，飞到大阵核心偷偷观瞧，一时间倒也无人发觉。
六耳猕猴一见孙悟空的容貌，心神似遭雷击，五脏六腑如波涛般汹涌翻腾，几近失控，险些高呼出声。
孙悟空已经褪去妖身猴相，如今唇红齿白，头上不顶一缕发，赫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和尚！
“他，真的成佛了。”六耳猕猴喃喃低语，一双眼装满了难以置信却无可奈何的神色。
孙悟空双手合十，满面慈悲之色，沉默着，似一尊石像。
太上老君率先发难，“猴头，你前日犯我天宫，打杀四天王，捣毁兜率宫，窃去我的法宝金丹，若非观音大士一心护你，我必将你剥皮锉骨。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亲自送上门来！”
孙悟空似犯了过错的孩童，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忍受责骂。
观音大士虽心怀不忍但仍是厉声斥责:“悟空，欺师灭祖，屠戮同门的事，当真是你做的吗？”
“什么？我的师父和师弟已经遭了毒手？”孙悟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辩白，眼中噙着饱满的泪，“是了，无疑是他，他什么都做出来。他一出地狱，我便有所感应，是我迟了，倘若我早一刻顿悟，早一刻出关，师父和师弟也不至于……”
哪吒朗声道:“大圣，这一系列凶案究竟是不是你做的？若不是你，你口中的他是谁？尽管告知，我天庭决计不会饶他。”
“斩妖除魔，乃我辈职责所在。”
“西天必定追查到底。”
“大圣岂能蒙受不白之冤屈。”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化身为蝇的小妖吓得不敢呼吸，生怕孙悟空猛然指向自己，大喊一声:“他就是凶手。”
小妖一心要逃，六耳猕猴却纹丝未动，轻蔑嗤笑道:“你想逃？你能逃到哪里？佛道两家都要追杀你，你有一万条命也没有用。你不是要杀孙悟空吗？我两次三番告诉你我就是孙悟空，你现在杀了我，也来得及。”六耳猕猴冷笑不止，小妖已被吓得魂飞天外。
霎时间千百道目光纷纷投射到孙悟空身上，孙悟空自顾自地瞑目低颂佛号，突然沉吟道:“凡事总要有个结果，我今日便给诸位一个答案，那几桩杀生孽债，属实是我犯下的。”
此言一出，宛如晴空惊雷，仙佛面面相觑，尽皆愕然。
“我今日情愿自戕，给诸位一个交代。”
8
孙悟空将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棒从耳中缓缓掣出，仙佛均是心头一寒，忽地冒出一个念头，“这猴子要是打杀开来谁能挡得住他？”
观音大士心怀不忍，出声制止:“悟空，快快住手，别做傻事。”
“菩萨，悟空有一事不明，我活着诸位要我死，我要死，诸位为什么要劝我活？以我一死化解万千业障，除去一妖王，何尝不是一件善事？”
观音大士哑口无言，孙悟空佛号颂毕，铁棒迎头挥击。
“铮”，一声巨响，两只铁棒相格，气浪掀天，竟又出现了一只“孙悟空”！
意图自尽的孙悟空面目慈悲，似乎早已参透了生死，神色无波澜。
横空出世的“孙悟空”则是一脸桀骜张狂之色，妖气纵横，掂量着手中铁棒，敲打着云端，冷眼扫视仙佛。
两者相较，反倒是后者更像是曾经大闹天宫，颠覆云霄的齐天大圣。
众神震惊错愕，不明所以之时，如来佛已发出雷音。
“六耳猕猴，果真是你从中作祟。速速回到无间地狱，不然教你在此魂飞魄散，万世除名。”如来佛宝相庄严，话语中也洋溢着毋庸置疑的威严之感。
不料妖猴对如来佛不屑一顾，硬声喝道:“我是谁，你最清楚不过，我才是孙悟空！”
师尊如来不待妖猴把话说完，扬手掷出钵盂罩向妖猴。妖猴忽地祭出预备已久的金刚琢，将钵盂瞬间收去。
“如来老儿，早就料到你要故技重施。谅你只敢收我，却不敢杀我，我若是死了，岂不是连孙悟空也要烟消云散！你会舍得吗？”
妖猴拧转头颅，直勾勾地盯着孙悟空，“我若是魂飞魄散，你也不复存在，对不对？我的善心。善心，你刚才打自己一棍，是下决心要与我同归于尽吗？”
小妖急躁不解，慌忙问道:“六耳猕猴，发生了什么？我不报仇了，快走，快走吧。”
妖猴环顾满天仙佛，朗声高呼:“小妖，我与你说过数遍，我就是孙悟空，你始终不信。几百年前取西经的路上我性情始终顽劣不改，如来老儿心中不悦，暗中使用大神通将孙悟空一分为二，法力削弱，善心名为孙悟空，恶心名为六耳猕猴。我二者一生俱生，一灭俱灭，到现在，你明白我是谁了吗！”
小妖大梦终醒，“你不会帮我诛杀孙悟空，你就是孙悟空，你利用我！”
“我自然是利用你，要没有你的怨念，我怎么能冲出无间地狱？今天，我就要让二心合一，唤醒真正的孙悟空！”
9
“速速拦住妖猴！”
“谁敢拦我？”妖猴目眦欲裂，挥舞九转镔铁棒，荡涤尘埃，风云变色，仙佛回忆起数百年前的惨剧，不禁肝胆俱裂。
三尖两刃刀、赤缨火尖枪如蛟龙出渊，猛虎下山，被铁棒抡成四截；玉净瓶，玲珑塔似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被金刚琢尽数收去。
寒风飒飒，怪雾阴阴，九霄颠倒，天降血雨。众仙将眉心铁锁，布成天罗地网，却无一位胆敢上前应战。漫天佛陀金光空照，纷纷束手，无计可施。
世尊如来:“悟空，此时不应战，更待何时？”
“世尊，我已成佛，前缘尽弃，可那恶心亦是我，与我万世纠缠不休，当初你使大神通将我一分为二，将我渡成佛，那恶心亦是你一手造就的。恶因由世尊种下，这恶果，恕我无能为力。”
“罢了罢了，孙悟空，我将你塑成佛，没想到依然降服不住你，且虽他去吧。”
满天仙佛俱是一言不发，静悄悄地瞧着孙悟空的善恶二心。
只剩小妖声嘶力竭地嘶吼:“六耳猕猴，你不能背叛我，这肉身是我的！你别想夺走。”
“小妖，我二人曾经共用一具身躯，现在我善恶具备，再要这身躯有何用？给你了！”
六耳猕猴将自己的魂魄从妖猴肉身中剥离，小妖独自占据妖猴身躯，喜不自胜，转身就要逃跑，却发现六耳猕猴的无边法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小妖法力低微，怎么能伫立九霄天宫？霎时间从云端跌入凡间。
“六耳猕猴，你骗我……”小妖的凄凉入骨的悲呼从云端下传出，仙佛均是不理不睬，方才孙悟空善心、恶心交融幻变，合二为一。仙佛必须接受一个他们都不愿接受的事实。
孙悟空，他又回来了。
10
传言人将死时，能突破时间的枷锁，片刻间看尽自己的生前身后事。没想到，妖也可以。
小妖从九天跌落，风声呼啸入耳，他似乎将自己的前生重温了一遍。劈柴，烧火，扫地便是他生活的全部，作为不入流的妖精，他是没有资格吃人肉的，作为平顶山莲花洞的底层妖精，他也不配跟在金角大王、银角大王身后少杀抢掠，他终日窝在厨房里劈柴烧火，烧火劈柴，简直丢尽了妖精的脸。
直到那一日，天下无敌的金角大王，银角大王竟然被太上老君变成童子带上天，孙悟空的铁棒上下翻飞，山门被捣成废墟，莲花洞内烈焰熊熊，火龙肆虐，血流成河。大棒一挥，小妖变成了平顶山上的一团模糊的肉泥，令人作呕，像是一团垃圾……
天宫和凡间之间隔着令人生畏的距离，小妖从天空跌落，一时半刻还死不成，烈风如尖刀般切割着他的身体，他似乎透过云层、越过时间看到了孙悟空的未来。
善恶合一，重新归来的孙悟空并没有再次大闹天宫，也没有重归佛门，他独自下界费时多年重修花果山，又独自离开，逍遥自在。没人能敢去追究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敢把他找回来……
阎罗王被仙佛从地府拖出来抵了罪，罪名是他刻意放出大妖六耳猕猴，他放出的不是孙悟空吗？
小妖仿佛看到了一只嗡嗡飞的苍蝇，真是奇怪，天宫中居然还有苍蝇。苍蝇绕天宫转了几圈，最终又飞回了起初的原地。
小妖恍然大悟，如梦初醒，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风声呼啸，小妖终于落了地，不偏不倚正砸在荒草丛生的平顶山上，再次化作一团模糊的肉泥，令人作呕，像是一团垃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