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边缘(东山)
邂逅一段风景是缘分。结识一个人也是缘分。
夏日炙烤着大地。空谷万籁俱寂。行走,不停地行走。美和时光像风一样从灵魂里轻轻掠过,我仿佛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我独自在深山里跋涉了四个多小时。疲乏。饥渴。一块倒三角状的巨石下面,阴凉清爽,一股清冽的山泉从巨石中间的裂缝汩汩而流。我选择在此歇息,休整。吃完干粮,我拿出户外炉气具和茶具,接了一壶山泉水烹茶。山泉水冲泡出的茶汤特别清醇,四周的植物芳香也无孔不入,这是户外特有的惬意的享受。柔柔的山风阵阵吹过来,睡意渐渐浓了。我把头伸进树荫里,背包当枕,脸旁开满野花。
迷糊中,听到有人靠近时的咳嗽声。我摘下扣在脸上的遮阳帽,一位和我一样独行的女驴已站在我身旁。“能借用你茶具吗?”她露出了一口白得闪眼的牙齿。我懒得搭话,只朝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她旁若无人地自烹自饮。“这货绝对是户外的老手。”看着她利索淡定的神态,我心里想。短暂的休憩后,我俩心照不宣一起结伴下山。从相遇到出山,我们彼此没有寒暄,没有交集,形同陌路。分手时,她掏出手机用眼神示意我互加微信。
她网名叫芸,一个约莫三十五岁、清爽干练的女人。
再次见到芸是在十几天以后。当时是我们几个户外群正准备联合穿越一条高难度的峡谷。“嗨,你也来了。”碰面时,我淡淡地跟芸打招呼,她朝我莞尔一笑。芸是强驴。一路上,芸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我由于恐高,落在了队伍的尾巴,只能眼巴巴看着芸在崖壁和岩石间欢快地攀爬跳跃,轻盈如鹿。这时我才知道芸其实是强驴,她出色的户外能力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
和芸开始真正的互动,是在我俩先后被拉入一个新户外群之后。与新驴友混熟了,我仗着年纪大,常常在群里兴风起浪,插科打诨,户外时与驴友们调侃逗乐,放浪形骸。渐渐地,我也成了周边户外界名满山坡的“东哥”。然而,没有人知道,我的内心是那样的残缺不全。我骨子里有着浓烈的社会边缘身份的情结,并不是一个轻易能和别人快速拉近距离的人。芸看起来是个很特别的女人,不动声色,不刻意与人靠近以求融合,她似乎对谁都不屑,除我之外。偶尔我也跟芸在群里装逼互损,开开玩笑,但从芸的只言片语,我隐约觉察到她一直关注着我微信里的动态,尽管她表面上经常装作若无其事。她说,她看过我发表在网上所有的文章。
我每个周末都去户外,有时独驴,有时群驴。我喜欢候鸟迁徙一样的生活。我喜欢在路上。有一天,准备和我同行的一位男驴友临时爽约,我试着跟芸约驴,芸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二天,我带好装备,开车去接芸。路上,我们沉默的时间依然远多于说话的时间。
进入峡谷,怪石嶙峋,飞瀑涧流,湛蓝的天空,没有一只鸟儿飞过。我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像饥饿的孩子,大快朵颐眼前的秀色大餐。在这远离尘世喧嚣的清幽时空里,芸时而狂野,时而冷艳,时而开怀大笑,时而眉宇间掠过一抹淡淡的忧伤,让人不可捉摸,仿佛一株散发着毒液气味的植物,难于靠近。随着我们在峡谷里不断推进,我才发现这条峡谷的难度超乎我的预料。芸知道我恐高,不得不不离左右护着我。每遇我恐高之处,我只能由着她先徒手攀爬上去,然后从上面放下绳子把我拽上去。芸在挑战面前,展现出一种无所畏惧的镇定性格。如果没有芸的帮助,我根本走不了全程。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芸各自天涯,没有联系,也不曾相遇。直到有一天,芸突然微我:“明天敢不敢跟我去露营?”因为微信群里跟芸开玩笑惯了,所以我故意不正经地回她:“你敢约我,我就敢乱来。”当时,我不但对芸没有非分之想,对人生也没有奢望,心如止水。我喜欢静默和疏离的状态。
月朗星稀。我和芸在深山里的一面湖边安营扎寨。月光下,湖面像撒了一层银粉,波光粼粼。我们并排坐在湖边一块凸出水面的石头上,双双把脚伸进水里。没有窃窃私语,只有各种不知名昆虫热情的鸣声。此时无声胜有声。我的心绪在天清地远的旷野中,一点一点地被吞噬,慢慢地坠入虚空之中。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芸的内心亦如我一样?亦或似翻江倒海的春潮?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而山风却倏地大了起来。到了夜里山上的温差比山下更大。因为冷,芸乘势紧紧地依偎着我,头斜靠在我的肩膀。太久太久不曾和女人如此亲近,我霎时茫然不知所措。女人,是女人,曾把我的感情残废。我的心,早已在疼痛的反复撞击下煅成了一块坚硬的铁子。许许多多的深夜里,我在黑暗和孤独中,习惯了将身体紧紧蜷缩起来,抱紧自己。而此时此刻,闻着芸温软的气息,听着芸的砰然心跳,我却感到了生命的无常。
“你单身了多久?”芸突然问。
“你暗地里偷窥我?”我习惯对所有女人心里设防。
“你发公众号和朋友圈的文字,逃不过我的法眼。”芸仰起头对我俏皮地坏坏一笑。
“不要试图碰触别人的隐私。”我有点不悦。
“生活不是逃避。”芸突然双手圈紧我的脖子,眼神摄人魂魄,“我不喜欢只看男人坚强的一面,我更喜欢知道男人心底的脆弱。”
我的心早已溃烂结痂,坚硬如铁,不再疼痛。伤口是丑陋和不堪触碰的,只能深深隐藏掩饰。但在芸这个厉害的对手面前,我仿佛看到心底所有被时间填满的裂缝,一条条撑开,渗出血水。虽然我对生活,对任何人,不再有任何怨言。
夜更深了。月亮从湖的一边移到湖的另一边 ,彻底躲入云层里。
“往后余生如何规划?”芸那双漆黑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明亮。
“户外和读书就像我的双腿,将来走不动了或许会守着深山老林的寺庙终老。仅此而已。”最柔软的那根心弦不经意间被触碰,泪水已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想哭就哭吧。如果没有眼泪,心是一面干涸的湖。”芸边说边把头深深地埋在我怀里。
山里天气飘忽。下半夜,一场山雨忽然而至。“东哥,我害怕。能过来陪我吗?”芸的帐篷透出微弱的亮光。在这远离喧嚣的荒野里,芸在暗夜里深刻的抚慰和呼唤,我无法抗拒。我顺手抓起包里的几瓶啤酒,飞身钻入芸的帐篷。我递给芸一瓶啤酒,对芸说,咱喝酒吧。芸仰头将整瓶啤酒一饮而尽。那一刻,我能听到芸的喉咙发出寂寞的声音。
“别强撑着,说说你平日里不愿说的。”我试着叩开芸的心门。
“有一双可爱的女儿,一个七岁,一个十岁,还有一个常年在外打拼但很会赚钱的老公。我是别人眼里幸福的女人。”芸刻意挤出来的笑容,却是凄楚的。
“绕圈子的话,我不爱听。我在乎的是,面具下的真实。”我对芸的轻描淡写不感兴趣。
“我和他不是同一类人,我一点都不爱他,我们的灵魂相隔千里。但我无法选择生活。”芸似乎陷入绝望和无助之中。
“生活已经把我们定型。且行且珍惜。”我抬起手,想拭去芸睫毛上的泪花,手却凝固成孤独的姿势。
“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会比独自一人更孤独。”芸无力地说。
狭小逼仄的帐篷里,情感的交融像蔓延的湖水,而我是一条无法呼吸的鱼。我感受到内心无声的崩溃,压抑太久的情感终于像山洪爆发。我笨拙但粗暴地剥下芸的衣服。我从上到下,到很下,抚摸芸的每一寸肌肤。我的亲吻像水鸟在湖面掠过。芸光滑柔软的酮体像水蛇一样,不停地扭曲,紧紧地缠绕。我的浴火像岩浆喷发,在芸的身体里纵情暴戾……
醒来。阳光暖暖。山上湿气尚未散尽,湖面平静如镜。谁会知道,在深山的雨夜里,曾如何春潮涌动。
分别时,我才想起我居然还不知道芸的真名,也没她的手机号。芸把她的真名和手机号发微信给我。芸没有诉说,没有牵恋。就像山上那场夜雨,来得突然,去得必然。
之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芸从我的视野消失,不曾联系,不曾露脸,不知所踪。期间,我试着给芸打过两次手机,但芸没有接。也许对芸来说,我只是她被寂寞淹没前抓住的那根稻草。她需要的仅是片刻的喘息。
我依然不停地户外驴行,这是生命里暂时可以用来安慰的方式。
一天深夜里,我躺在床上反复咀嚼着自己的寂寞,芸幽灵般地出现了。她在发给我的微信里说:“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身上的味道会这样让我深刻眷念和记得,欲罢不能。我很想见你。”
我对芸说,其实我是一个特别无趣的人,你一旦接触多了就会索然寡味。
芸说,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喜欢你,你让我无处可逃。
在芸的柔情攻势下,我再次缴枪投降。我确实高估了自己的冷漠和坚硬。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被慢慢凿碎、消融,最终化为一池春水。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和芸经常结伴户外。夜里的芸,像一只妖冶发情的母兽,渴望耳鬓厮磨,渴望交欢。我们不停地缠绵,不断地撕咬,像奋不顾身扑向微弱亮光的飞蛾。我们身上的汗水交融在一起,却无法洗掉彼此的彷徨。
芸的闯入,让我的感情死灰复燃。在与芸的肉体缠绕中,我无法自拔,对爱的索求越来越强烈。我决定向芸摊牌。
“我爱你,嫁给我吧。”我的指尖在芸丰满的胸脯轻轻滑过,眼睛定定的直视着芸。
“我是灵魂飘着的人,只想抱团取暖,无法给你长久承诺。”芸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
“离开他,过我们想过的日子。”我一脸认真。
“不要逼我。我很难再相信爱情,时间会让爱情面目全非。”芸把头埋在双膝里,“也许你我只是彼此欲望和寂寞的填充。”
那一夜,芸主动索要,疯狂进攻。我预感,我即将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切都是悄然而至。爱是如此,痛也是如此。芸又一次消失了。我冷冷清清的房间,一直重播着宋冬野的歌《斑马斑马》
——你回到了你的家
——可我浪费着我寒冷的年华
——你的城市没有一扇门为我打开啊,
——我终究还要回到路上
芸断绝了和我的一切联系。我拼命地打她的手机,拼命地发微信给她,始终如石沉大海。
直到第三天凌晨,整整70个小时,特意为芸设置的手机铃声终于响了。
“你知道吗?在你消失的70小时里,我已被折磨得半死不活。”我迫不及待抓起手机大吼,声音因为愤怒和激动而变得颤抖和沙哑。
“请你不要怨怼。因为我曾如此不顾一切渴望得到,因为我不能再如此伤害你。”芸冷冷地说。
“芸,与其在一段僵尸般的关系里衰老并耗尽力气,不如重新开始你想要的日子。”我竭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但是,我们的感情负载着太沉重的现实。我无法以犹豫不决的方式过渡,只能截然一刀了断。”芸坚冷如铁,无懈可击。
“既然结局如此难于预测,当初你为何要轻易地开始……”我的话还没说完,“嘟”的一声,芸已经挂掉手机。
我绝望地瘫坐在沙发上,像一只受伤的落水狗,一次又一次地舔着自己流血的创口。爱是什么?爱是善变的,而我却把自己的灵魂押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