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人那里听说,他结婚了,真心祝福他。一直都觉得应该写点什么出来,却一直写不出来。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吐又吐不出来。这样地纠结。很多时候都是对着空白的文档长长久久地发呆,或者把那些日记从头翻到尾,从尾翻到头。我下不去手。有一人听到我说下不去手的时候嘲笑了我好几天,又不是让你杀人什么下不了手?我只能叹口气任他笑得呲牙咧嘴。我暗恋他很多年。感情这种事不像水龙头,说关就关,倒像是伤寒,病去如抽丝。那些感受来得太过汹涌绵长,每每话到嘴边,明明心里已经摆弄过好几种语气句式,但似乎每一种都不能准确表达,只好默默叹口气,吞口水一样咽下去不提。
我那时一直以为他是眼高过人,目空一切,拥有绝对的自信,而我如尘埃一般在他的脚下仰望。我不自信,因为我不优秀,我是在街上一抓就是一把扔人堆里三秒钟就消失的那种普通女生,可他不同,他优秀。他是天,高不可攀。他是云,怎样也抓不住。我想要靠近他,又不敢太靠近他。被这种矛盾的心情折磨,连青蛙跳进池水也能激发愁思。想来那是最不成熟的时光,我们好像没有在一个维度里过,从来都是错位的。
一直都喜欢林宥嘉的《背影》,觉得那就是写给我自己的歌,写到我心坎里的歌。单曲循环一整天,很多天。这样的时候一般都会听愣了,什么都做不了,写不了字看不了书背不了单词,被这样准确说中心事的歌感动。觉得真好,还有人能理解我的艰难。暗恋真艰难。要不停地跟自己说坚持就是胜利,其实我也明白,每过一天,希望就减少一点。以他为动力,让自己变的优秀一点,事实是每想起他一点,心酸更多一点。心酸自己怎么这么执拗,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倒也没有千方百计刻意打听他的消息,没必要,总会知道的,例如他恋爱了,他失恋了,他去哪了,他怎么了。这样的一些事,我宁愿做最后知道的那一个,后知后觉没什么不好。因为我是暗恋的那个,不被喜欢的那个,在他的故事里我永远自觉地站在最边远的角落。但我不要做死乞白赖的那个。说来纠结,喜欢一个人,还要喜欢得这么有尊严。暗恋就是这样吧,不敢说不敢做,害怕这么一说这么一做连暗恋都毁了,一直战战兢兢瞻前顾后。用来安慰自己的话是“你经历过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回过头来永远都能看到我”,也只有这样的希望能安慰一个暗恋的人,虽然微薄,但还是希望是不是。
大学寝室某天晚上卧谈,是说爱情故事。于是我跟她们说了我的暗恋故事。这么些年,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说,明明白白地承认我还是喜欢他。宿舍的姐妹经常开我跟别人的玩笑,可是我一直不间断喜欢的人,只有他。我不知道怎么叫喜欢,我只是这几年来一直想起他,想他的种种。我其实跟他没多少共同的故事,高中时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各忙各的学习,各有各的日子要过。上大学以来还没见过面,联系很少,可我还是想起他,反复想起他。猜他在做什么,遇到了什么事,开不开心,也就是猜猜而已。保持老朋友老同学的安全关系。其实我们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都生活得很好。
有时候也说算了吧,这么久了做这样明显无望的事也实在没意思,但还是会觉得,反正都这么久了,再等等也无所谓,然后关于放弃就一拖再拖,拖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以前有个熟悉的人说我是吃不到葡萄的时候不说葡萄酸,直接毁灭掉葡萄籽,让人再也吃不上葡萄。我觉得我现在一点锐气都没有了。实在是太习惯做等的那一个,等待被发觉,等待美好。然后等待也变成了一种擅长的事。似乎人们对于未知总是惶惑。从前是惶惑大于执着,如今却是执着大于惶惑。活过二十几年,现在我觉得做人不能太执着。人一执着,人生就没了乐趣。
不免是要回忆一下的,虽然回忆也所剩无几。
06年,初三第一学期,第一次见到他,倒没有什么一见钟情的剧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可能是因为他学习好之类的,本人那时候也不是很差,也可能是那时候的他,一不小心在什么场合像极了我那时候特别欣赏的那种悬悬而望的少年。事实证明,不是任何放不下面子千丝万缕思前想后的踌躇,都会教人失望。当时的我太需要踌躇,太需要思前想后。总之那时候太过冲动太过幼稚,太过不懂摆对自己的位置,太过相信美好,所以写了个类似情书的东西,说实话写什么我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不出意外地被扔到垃圾堆里,顺理成章地被嘲笑。
整件事我只记得两个场景,一个是某个下午我在操场的那颗大树下跟那时的一个闺蜜说我喜欢那个优秀的男生。那时候总有碧蓝的天,太阳好像永远挂在头顶上,和那所学校年龄差不多大的树们集体将枝桠张牙舞爪地刺向天空,绿得像油漆刷过一样的树叶下,夏蝉问心无愧地嘶声鸣叫。现在想想,其实那个夏天花红柳绿,每天的日头都很毒辣。另一个是不记得是不是一楼那个考了无数次模拟考试的化学实验室了,他对那一群人说,我早就把它扔了。我就站在那一圈人外头,背对着他,和兴奋的他们她们,什么都说不了什么都做不了。整个人陷进一种绝望的疯狂状态,无比沮丧,愤恨,自尊心和自信心遭到摧毁性的打击。没事会揣摩一下当时的心情,我想问问自己,我到底怎么了。像电梯里外,有人还站在原地,有人已飞驰坠落。我就是坠落的那一个。有时候我想如果真有时光机器的话,我一定会回去把这个场景毁掉,委实刻骨铭心。然后就是我一个人的故事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看,就是这样,什么都没留下。除了这一丁点记忆,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执迷不悟地记得。有时候也会特文艺地这么想,别人都在马不停蹄地向前走,只有我站在那个操场的大树下,那个实验室里,不是我不想走,是我怎么也走不出来,跟梦魇一样。我陷进自己为自己造的牢笼,脑子很清楚,却没法走出去。真是又痛恨又沉迷。我想,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连那些不好的回忆也是不愿忘掉的。似乎那些也是某些证据一样。证明我也是跟他演过对手戏的。
然后是高中,那时候我物理太差,整天就忙着怎么把物理搞及格,因为三十分的物理成绩实在是太难看。基本上见不到他,有时候会远远地在教学楼的天井里看到,也只是偶尔看到而已,我没疯到制造偶遇。高二分科,因为与物理抗争无效,到了物理老师说放弃的地步,果断选了文科,两个理由,物理太差,太喜欢历史。
高中也算相安无事。只记得有一个周末吧,他打电话问我说,你当初是怎么把我忘掉的。果断地用很夸张的语气说,我们俩之间根本没什么好不好,什么忘不忘的。他也特别识趣,立刻岔开话题。当时我光着脚站在地板上,真心觉得凉,那个透心凉呀。幸好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宿舍。后来知道是他喜欢上一个姑娘,姑娘拒绝了他。大致是这个意思。觉得挺有趣的,整件事情都很有趣。
高中也有聊过电话吧,很少应该,大多时候是听到别人跟他聊电话,倒也不觉得有多难过。高中过得挺好的,就是睡不好。说来高中是我最积极向上的时候吧,我还曾在高三总复习时在所有资料书习题集的扉页都写上这么一句话:谢谢你打击了我,让我能走过狂风暴雨的海。真的是积极向上。
然后是大学,我在西安,他去了哈尔滨。一次都没见过,倒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没有刻意去见罢了。也没有说想见到他,见到又怎样。学历史的孩子总是课多的吓人,作业多的有时候真想找把刀给肚子上划个十字了事。还是想起他,跟强迫症似的,一不留神就想起他。说起强迫症,我觉得我真有强迫症,到哪都数个,人家墙上有几块玻璃窗,头顶有多少盏灯,窑洞的门窗有多少个格子,诸如此类都是我数的对象,通常是一边把自己骂一顿说混蛋别数,一边就已经数出来了。还喜欢两两凑成一对,一双一双地数,要是正好多了一个我就不舒服,总得给它再找一个。没准儿我的强迫症还包括不停想起他。
也是会难过的,比如看到他换了情侣头像,不知道说什么好,还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看不到当时我的表情。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冲动,想冲上去问他,你愿不愿意给我个机会,或者你直接拎根棍子把我的杯具捣碎。终究是不敢。在有些人面前,总有油然而生的局促。始终没办法做到例如“在宿舍楼底下左等等右等等,十分钟过去那小妹妹还没下来,于是怒向胆边生,冲上去把她拎了下来,然后比较畅快地走了”这样。
其实是这样,人生最凄惨的那一年,觉得快活不下去时,多么希望有谁能和我说这样一句话:没有什么可怕的,我拉着你。可那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人。而如今我已明白,每个人的人生都得靠自己来活,寄望他人本身就是不健康的心态。不是有句话么,有人帮你是你的幸运,没人帮你是公正的命运。在孤立无援的时刻,一个人撑一撑其实也撑得过去,就算路狭草深,走远一点就能找到出口。但出于占便宜的或者别的侥幸心理,总还是希望谁能拉自己一把,而当我有这个愿望的时候,真的也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了,几年来,还是头一回。好似跋涉千山万水,终见柳暗花明一般。
我本来以为找到了一个人,可以把身上压的担子全部移交给他,就可以像和我同龄的姑娘一样轻轻松松了,这样多好,可到头来不过是个梦想,只能做梦的时候想想,没事儿的时候想想,让人空欢喜一场。而你觉得悲惨的时候,大部分是因为你总是不小心把自己锁起来,其实很简单,拿出钥匙一旋转就可以走出来,可你偏偏想要知道谁会担心你谁会搭救你,于是犯傻把钥匙左藏右藏,好吧,连你也不知道它藏哪了。你活该。我活该。
如今我二十五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平凡简单,时间大部分都是在学校度过的,一天一天,像清早起床扫地的阿姨挥舞着大扫把留在水泥地上一道一道的白痕,已经习惯了早晚面对这个城市深沉的黑色天空,沿路是老高老高的树,全是我喜欢的面目。真好。老同学说很羡慕我,说我就像在炒幸福的小菜,酸甜苦辣都由我说了算。
我在年轻得危险重重的年岁里,做过跟他携手终老的梦,如今梦醒,也不觉得多难过,倒像是放下了背负多时的包袱,心里一松,这一场独角戏终于落幕。那些我无法形容的时光,被呼啸着的岁月遥遥甩在身后,永远地过去了。当人变的像那些美丽的歌谣那么老时,或许不复记得从前许多往事,但一定有一个人,会永远地留在记忆里。而我是何其有幸。
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人,也曾心甘情愿地等过他。如今他结婚了,真心实意地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