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德意娶彩雪,一大早从村里别人家借了一条肥猪,因家里的猪未长大,待长大后再还猪;请屠夫杀猪,按肉分好,祭祖肉用于女方祭祀祖宗;慈母肉为感谢母亲生育之恩;开源肉是女方的祖先起源地,送给女方兄弟姊妹;龙祖肉送女方外婆;开眉肉送有眼光的媒人各一块,两边侍客肉两块,女方催厨肉一块各两斤,等肉分好又留下半爿,鸡,鸭,鱼,当天送到黄掌柜家。
德意当晚办了启厨酒,德勤嫂未开席前就吩咐去接亲的男女,又逐一交待清楚。
正月初九是个速喜日,德意一行天刚亮就吃了早餐,德勤嫂带路,接亲队伍一路向镇上走去。
快到黄掌柜家,德勤嫂叫队伍停下去报喜信,黄掌柜这边鞭炮接客,德意那边鞭炮接喜,炮声齐鸣,一对对子喇叭吹的喜气洋洋。
男方侍客拜了女方主家神位,烧了香,焚了纸,祭奠一番。 男方侍客和王山长互通友好,王山长才接过男方送来的对联,窗纸剪花;男方又催王山长这边快上席吃饭,回去太晚山路看不清,王山长说茶还没喝呢,怎么就开始喝酒,你能喝多少酒?再说礼数要到吧;王山长请男方侍客先洗脸,倒好水不给脸帕,男方侍客知道这一套,给洗脸红包,帕子就到了脸盘里;干帕子擦手要擦手红包;男方侍客又催快点泡茶,王山长伸出手向男方侍客讨泡茶红包;男侍客催什么就要什么红包;喝过茶,吃了顿便饭,开始上宴席菜,慢慢地上了四碗菜,再也不上菜,男方侍客走到厨房,见灶膛里火都熄灭,又是鞭炮又是催厨包,催厨房快点炒菜,还是红包最有威信,红包一到,厨子又忙活起来;酒也喝了,饭也吃了,男侍客又邀送亲的亲客送彩雪,启程包,举伞包,出门包,哭嫁包,起乐包,上轿包只要有红包就能办成,整个是有钱能便鬼抬轿。
闺房内德勤嫂手拿木梳抹上茶油,帮彩雪梳着头,边梳边唱着《三梳头》的喜歌: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配。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脸上涂着胭脂,双唇洇着红矾纸,眉黛清秀,睫毛疏幼,整个人除去颜色,宛如副生动的仕女工笔画,雍容秀丽,张弛有度。
黄掌柜背着彩雪上了花轿,夫人在一旁落泪,唱着嫁女的山歌:双镶桌子,八镶柜,嫁了姐姐,嫁妹妹;嫁入夫家好人家,别忘常来看娘亲……
男方侍客一声“启轿”,女方鸣炮,喇叭奏起,敲锣,打鼓,击钹,镇上雇过来的花轿,四人抬着,边上两个脚夫换肩,德勤嫂在前面带路,接亲队伍把嫁妆,抬的,挑的,掮的,提的,在前面带路,花轿一路尾随。
太阳落下山,花轿落在德意新房前,德勤嫂一声“落轿”,两声喇叭,一串调,鞭炮声不绝于耳,掀开轿帘,德勤嫂牵着头盖红帕的彩雪从花轿中走出来,过了门口的火盆,缓缓牵入厅内,围观的村里人紧跟在后面,拜天地,祖先,双方互相对拜后喝了好胜茶,鞭炮喇叭齐鸣,在一片欢呼声中德意把彩雪牵入右边耳房的洞房中。
大厅里侍客先泡了茶,又吃了便餐,才邀倩莲两口子和两个弟弟上首席,女方宾客坐定,又安排本族长辈坐下,厨房这边忙碌的似打仗,侍客唤家族人等上桌,吃完喜酒;孩子们闹喜蛋,闹子孙豆,整过房子热闹的如赶集;酉时一过,鞭炮响起,年轻男女起哄闹洞房,直到亥时子时交移。
大堂中又摆起了T字形五张桌子,横三张,竖两张,按宾客坐次,围在一起吃夜酒,夜酒中宾客随意吃喝,摆上不动火的拾小碟,花生米,萝卜条,豆腐乳,酸辣椒,腊猪耳,腌小肠,蒜香猪肝,油炸鱼,豆腐丸子,辣油泡鸭;又是一轮夜宴,侃情话友,摆龙门阵,击鼓传花,把寂静的大山闹的沸沸扬扬。
德意高兴得有点忘形,也架不住亲戚朋友敬酒,喝过了头。大半夜醒来,彩雪还没有睡,羞答答地挑逗着德意说:你哥新婚之夜喝醉了,难道这也有遗传呀。德意在朦胧中看着彩雪,越看越美,越看越传神,越看越那个,双手不听使唤地掀开了被褥,拱进了彩雪的被窝…………。
大门两边贴着“一对新人结良缘,半盏老酒酬众宾”的对联,门楣的门墩间挂着“朱家大喜”,随风摆动,门口鞭炮纸屑铺了一地,给这座素雅的房屋增添了喜庆的色彩。
天微光,德意从睡梦中醒来,已经不见彩雪,他一咕噜起床,穿上衣服来到厅屋,见彩雪忙着回门的菜碗;这是昨晚酒席上特意留的一桌菜,是专门为回门孝敬丈人和岳母的;十个菜放入箩筐中,酒呀茶呀还有点心一样不少地摆下去,吃了早饭,和送亲的女方亲眷迎着初升的太阳向镇上走去。
回门酒德意安排在主席上首,德意升为新郎倌,结了婚就属大人了,成家后,主家立业;回门酒敬新姑爷,不醉倒,礼不周全;一开始德意温顺的象头羔羊不敢端桌上的杯,三杯通大道,六杯通古今,九杯成神仙,那有不喝的道理,你敬一杯,他歉半盅;德意十几杯下肚,满面红光,此时的他象一头红了眼的牛,话也多了起来,理由也多了,借口也多了,拖延症也来了,彩雪坐在旁边也不敢挡酒,代酒,于是在德意耳畔悄悄的地说着什么,德意到后来总的来说就一个字“赖”;这个时间段王山长是有办法的,倩莲敬酒不得不喝吧,你有千万个理由斗不过一个礼字,喝!田贵这杯要喝吧,人家把将要成为妾的姑娘拱手相让,虽然没明说,但也心里有数,喝!睿文睿武两声姐夫叫的又甜又亲又靓,喝,还得喝!黄夫人趁性也来打死老虎,黄掌柜端杯来压阵,喝!喝!喝!德意经不往这种车轮的战朮,终于没有抵挡住王山长的猛攻,从桌子上歪歪扭扭地走到太师椅上,半躺半坐酣然地进入了梦乡。
大山里的人只要孩子多的地方和酒才能营造各种热闹的氛围;第二天德意带着高兴的狼狈相,一付从酒场上败下来的惺松样,伴着送客的鞭炮声挑着担,跟彩雪回到了自己家。
又过几天是正月十五,德勤十二岁的儿子乐山约了几个本村的小孩扎了一条草龙,在村里各家各户门前舞起来,敲打着柴刀鞘,击着会响的盆及铁器,每到一户打一挂小鞭炮,引来一封大鞭炮,舞着配合不十分和谐的草龙,令村民捧着肚子大笑,还学着镇上舞龙的队伍讨包封,当舞到德意家时,德意首先放鞭炮迎接,迎龙进门,绕厅堂一周,又围着整个新房舞一圈,各处舞到后,德意叫彩雪做饭,留孩子们吃午饭,每人打发一个红包,孩子们皆大欢喜。
德意每天清早出门,不是带来山中的香菇木耳,就是冬笋或柴火;彩雪在家中除了做饭和喂两只鹧鸪也闲来无事,于是想起赔嫁的银元来,打开那只装了光洋的八角箱,还是自已送小姐出嫁的裹布,提包裹出来,盖上箱盖,就在箱盖上数了起来,整整两百块光洋,彩雪当时就感动的眼泪流了出来,要知道那是两百担米的价值呀;又听德意说爹为德意砌新房也送了二十个光洋,足足两百二十个,此恩此情何以报答呀;彩雪沉思一会,抹干眼泪,东看看西瞧瞧,要把这二百个银元藏在什么地方?她最后决定在墙上的泥巴砖里打个洞,把银元藏进去,将湿泥巴糊好拓实,看不出一点破绽。
彩雪告诉德意把门前採了泥做砖的六分田,干脆用河卵石围好加高作为鱼塘,德意想了想也是蛮不错的,叫来德财父子到溪里捡石头,德意把这六分田围了一米多高,用泥巴拓的结结实实。
二月二是鸟儿节,彩雪做了糍粑,砍了根竹枝,每个枝头上插上小拇指大的糍粑以示糊鸟嘴,把竹枝插在大门的门墙缝里,焚了纸,又烧了九根香,大门两边墙缝间各一树,大门口禾坪外插了一树,每插一树都手掌合十,虔诚地三鞠躬,祷告上天,保佑今年的庄稼和菜不受虫鸟伤害。
彩雪在镇上订的树苗爹叫人寄过来,她和德意房前屋后地栽种好,德意又从山上移了颗杨梅树,彩雪总感觉门前少了什么?对,种点什么好看的花,问德意喜欢什么花?德意一个大男人,挠了挠头,自己也不知道什么花好看,从山上挖来两棵桂花树,种在禾坪外,大门两边。
朱家村十几户人家六七十口人,溪水一边靠山种了土,另一边是百几十亩田,听老人说还是乾隆晚期开的田,田是祖辈传下来的,德意兄弟原来有四亩多田,在村中也是算多的,德意盖房子加上房屋四周空地占去了差不多一亩,彩雪问清了情况,就在田尾的路下筑田,德意在丈人家听田贵描素过,值得可行,动起了心思,邀了德财,讲了利弊关系,就动起手来筑田。
兄弟一条心,其利能断金,那块地也平整,只是树木多,砍了树挖了根,石头围一围整一整便是极好的梯田,一层层围,筑,修,又引来溪水灌溉,十多人一个月下来弄了七八亩,一家兄弟全村人都高兴。
仲春的田野上禾蔸纵横有序地排列在稻田里,田里的青花长的格外青和打眼,犄角旮旯稍有点肥的地方,婆婆菜长出蕻,艾草从地下冒出了头;彩雪在田里摘着青花,摘了一篓,用水泹熟,放在德财那边的石碓中捣烂,家中用木盆掺了粳米和糯米粉,将捣碎的熟花生和炒香的芝麻,白糖合在一起,把米粉团抓一砣握在手心,双手拍平,右手抓点花生芝麻放在米粉团中心,左手用力一掐,五根手指印,似打模一样拓在米粉团上,一个两个三个一一排列在蒸格上,锅中蒸熟,出锅后油光发亮,青翠碧绿,香气迷人,趁着这股新鲜的热气,端了一大碗给德财嫂,德财嫂是没吃过这玩意儿的,看着新鲜,摸着新奇,吃着舒坦,一个劲地要彩雪教怎么做,彩雪把这种青花糍粑怎么做告诉了她,还告诉她馅里可加焙干的桂花,也可包酸菜,艾草也一样可以这样做,德财嫂只觉得包酸菜利索,包什么花生芝麻白糖桂花不省心,之后三五两天能在田间地头见德财嫂和德勤嫂掐青花摘艾草;过些时日青花开了黄花,又做起黄花糍粑,艾草长出了杆,理艾叶做蒿子糍粑。
村上门前的茶叶摘了一轮,清明节要到了,彩雪做了点白糍粑叫德意送到镇上,又嘱咐德意买点祭祖的香和纸钱回来。
德财带着一家人,德意带着彩雪,在村西父母的坟上扯着草,增了新土,德意再点燃纸钱,点上一对蜡烛;德财在坟头摆了鱼,鸡,肉三鲜,倒了三杯酒,举一杯敬天,第二杯敬地,再一杯敬父母,每人焚一柱香合十拜了先人的坟,坟头插上绕上白纸的孝棍,又逐一跪到坟头叩首祷告。
彩雪听德意讲他母亲是一个逃荒来到此地的人,父亲四十几岁才娶了母亲,母亲当时才十六岁,长得清瘦,又矮又黑,生下德财后,人变的滋润起来,白净,而且又长高了许多,那年德财十五岁,德意才四岁,他母亲在溪边扯猪草被蛇咬了一口,当时没发现也不疼,也就没在意,晚上睡觉第二天再没有起来,四岁的德意跟着父亲山上河里捞生活,学会了很多生存的技能;德意十岁时,父亲带着他到东边山上采石耳,背着一大梱绳索登上山顶,从山顶有些地方能见到青石上的石耳一板板如黑色的荷叶,父亲找了颗大树,绳索扎在树根部,德意身轻,身上挎着篓,腰上扎着绳去採石耳,採了一阵,又换个地方,发现一个绝壁上有一个洞,洞很大,但很黑,离山顶只有六七米远,父亲准备好一切,自已下去想一探究竟,德意俯在石壁上,看着父亲小心翼翼地入了洞口,不一会,一声惊慌的声音从洞中传出,只见父亲从洞口出来抓住绳索住上爬,爬上来后,脸煞白,德意只看到父亲的篓中一块象棕须斗笠那么大,红的发黑的一株灵芝,问父亲看到了什么?父亲不做声,只是呆呆地看着德意;父亲不几天便精神错乱,胡乱说话,说洞中有龙,有妖,最后石岩上那口洞成了村里神秘的去处,但谁也没再下去看过。
季春的大山被春风拂过,一切的一切又从大地上苏醒,地上夏枯草开着紫红色的花,益母草已长得很高,虎杖红色的枝一节一节地向上蔓,杜鹃花开的血红,桐树的光棍上结满雪白的桐花,竹林中春笋长得比人还高;大雁往北飞,燕子回旧窝。
山上的蕨菜小笋主宰着人民的菜碗,秧苗嫩青,辛劳的农夫用镰刮挖着田,耙子搭着田埂,竹滚子耙着田,田中繁忙起来,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起上阵,扯秧,挑秧,插秧;待插好秧,除了打石灰,埭水放水,任禾苗成长,只等稻子丰收。
德意门口那口塘荷叶卷在水中还未露出水面,园里的菜长的茂盛,山坡上的棕树碧绿,彩雪和大嫂们在门前采茶,笑着闹着,一会这个讲个故事,那个猜个谜,双手采着茶叶,也不知为什么大嫂们起哄要彩雪唱山歌,彩雪架不住这些大嫂们便对着大山唱了起来:
好久没唱歌
今天唱个打谎歌
生你爷爷我提脚盆
生你老子我嘎鸡婆
诺是你不信呀
先生老弟后生我
歌声悠扬,大山回荡,诙谐幽默,惹的大嫂们笑得前仰后合,半天直不起腰。
(待续,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