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凉亭之事发生,父亲便不允许我出府半步。
那亡命之徒,听说是反贼中的漏网之鱼。自河底打捞出其发白浮肿的尸体,似乎并非死于九王爷利箭之下,而是自杀。
脖间的伤口已然结痂,留下了一条细长的疤痕。玄儿每每看到我抚着这疤出神时,便上前宽慰我,说父亲正寻遍四方药士,必能消其于无形之中。瞧着她眼眶打转的泪水,知她又在自责了。届时,由我安慰她。
这几日,常想起那晚发生的事,竟有些失眠。一遍一遍自问,却无法自答。就像,全天下的人,都在同我说谎,却在私底下高谈阔论着我的事情。
这种感觉,真教人无奈。
我甚至疯狂的设想,自己就是那早该死去的太子妃,如今只是失了忆而已。
脑袋似扎了针般刺痛,不愿再细究。
窗外飘着初春的细雨,小道旁的鹅卵石愈发盈润,凉风挟着细碎的雨滴扑面而来,倒是清醒不少。
披上外衫,未通知在前院忙活的玄儿,悄悄然由后门出。
街上没有吆喝叫卖的小贩,没有见缝插针设立摊位的生意人,更没有熙熙攘攘或悠闲或急促逛街的老百姓。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在各自的安乐窝享受上天恩赐的休息日。
长而宽的街道上,只有我一人漫无目的地缓慢闲走,雨洋洋洒洒地落在身上,凉凉的,似有加大之势。
些许后悔出门前未寻把油纸伞,今日,怕是要雨困街头了。
小跑着寻了处屋檐避雨,刹那间天色大变,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拍打着它能到达的任何地方,好不痛快。原本寂寥的世界,也变得吵闹起来。
冷得有些发抖,盼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早些结束。
忽闻得由远及近的车马声,在这单调的雨声中,格外突出。
在我眼前停下的,一辆普通的马车。大抵,是我身后店家的主人回来了。
转身欲去往别处。
“郡主这是离家出走吗?!”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些许愠怒。
叶晨枫,果真是他。
他指节分明的手掀开被雨浸湿的帘布,剑眉习惯性地皱起,一双好看的带着薄怒的眼睛定定看着我。
“我,只是出来走走罢了。”
他穿过雨,带着风,走到我面前。一瞬间从高贵的皇族变成落汤鸡,比我还要狼狈几分。
不由觉得好笑。稍稍踮脚,伸手理了理他额前的被雨淋湿的细发。他有片刻微怔,随即握住我的手腕奔向雨中,上了等候多时的马车。
“算上这次,你救过我两回了。”拢了拢肩上的披风,望向他,笑着说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平淡如水。
突然有些难过,不知道为什么。
像不受控制一般,抚上他微蹙的眉头。
“常皱眉,不好。”
被九王爷送回府,父亲急急忙忙地出来迎接,险些摔倒。玄儿这丫头怕是挨了骂,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
回到房间,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裳。
“小姐…您下次,可别再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带着哭腔的乞求,和一丝后怕。
知晓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了,连连应是。
“若非九王爷前来看望小姐伤势,这才发现您不在府中,不然,怕是要出大事。到那时,奴婢就算搭上十条命也不够谢罪的…”
他来看望我?
“小姐?小姐!出了如此大事,您怎么还笑,可愁死玄儿了!”
小丫头闹了脾气,头也不回的出去了。煞是可爱。
稍作梳妆,向前厅走去。
父亲正与他在书房交谈,我不好打扰,只在厅里静静坐着。
不多时,他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座。
“今日,幸得王爷相助。璃儿,还不快快向王爷道谢。”父亲的声音透着沧桑,想必,又为我操碎了心。
“多谢王爷。”离座,向他行了女子的致谢之礼。
他微微点头,依旧沉默的样子。
夜深了,脱下舞鞋。揉了揉酸痛的双脚,这才准备梳洗休息。
枕边,是红得刺眼的请柬——九王爷叶晨枫和丞相之女左心言的喜帖。
还有半月,这个人,就要成亲了。
我练了许久的君饶,似,不能为他起舞了。
想着想着,就沉沉的睡了去。日上三竿时,这才堪堪醒来。双眼酸涩难忍,温热的眼泪止不住划过脸颊,滴在衣裙上,消散开来。
玄儿说我瘦了,顿顿燕窝伺候着,却无半点食欲。
向父亲请求出府,被一口回绝。然,见我失魂模样,终是不忍。谴了好几个颇有能力的手下,暗中保护,这才让玄儿陪我出府散心。
遮了面纱,走在人群中,穿过好几条街,方抵达扶桑住所。
那是个美丽的倾国倾城的女子,京城第一舞娘。
“多日不见,怎这般消瘦?”她不紧不慢的沏茶,缥缈的雾气缓缓升起,携着清雅的茶香。
“多日不见,姐姐的茶艺又有所进步了。”
“那是,我可没少去博文阁。”说着,不禁掩面笑了。
博文阁,是一所茶庄,供文人雅士休憩,切磋,研讨茶艺。那里的主人便是扶桑心仪之人。然,那公子却是个古板书生,对扶桑这样舞娘出身的女子,避而远之。她便常以学习之名,偷得与心上人片刻相处的时光。
看来,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厮,好事将近了。
我调侃:“这么多爱慕你的好男儿,你偏生喜欢一介文儒书生。”
“若是喜欢一个人,天下之大,眼中却只装得下他。”她微微一笑,芳华绝代。
弱水三千,她只取一瓢饮。
“丫头,莫不是春心萌动了?”她一双明眸似要看到我心里去。
一个才见了三面的人,怎谈得上倾心。
转眼,半月之期到。
坐在铜镜前,抿了抿唇脂,恍如隔世。让玄儿替我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换一身素蓝的衣裳,便坐上驶向九王爷府的马车。
入了王府,一派喜庆热闹。
他身着精致裁剪的新郎喜服向我们走来,那悲伤到快要喷涌而出的红色,我甚至不敢看他。可是不得不抬起头,笑着,祝贺。
来不及顾及身后一脸疑惑的玄儿,匆匆辞别,落荒而逃般逃离人群。
眼前是悠悠湖水,微风拂动,闪着点点星光。
“喂!要轻生的话走远点,别扰了小爷的美梦!”
“你若想要那星辰,我便替你摘了去。”
…
不知在湿润的草地上坐了多久,一直听着脑海里不断回响的声音,由少年的稚嫩,到男子成熟低沉的磁性。方才惊觉,是叶晨枫的声音。
仿佛耗尽了浑身的力气,从地上爬起。初夏的太阳有些含蓄,可还是让人心里闷闷的。
远远看见一处竹林,翠绿的引人入胜。这九王爷倒是爱竹之人。
竹林深处有一竹楼,格外雅致。正欲向前一探究竟,却见一抹红影从中走出,身后,是另一道高大英姿。
他二人,着实相配。
“芊璃无意闯进这竹林,扰了王爷王妃,还请恕罪。”埋着头,恭敬地向这对新人行礼。
叶晨枫走到跟前,微微叹了口气,让我摸不着头脑。而那王妃,则跟在他身后,似乎在细细观察着我。
“无妨。”
抬头,正巧与那女子眼神相触。她笑着,双眼弯成明月,似能盛下满天星,饶有趣味地看着我,让人有些别扭。
“心言告退。”柔柔的音调,是个温柔的女子。
她朝我微微颔首,示告辞之意。
难道,该离开的,不是我吗?
“你,可是哭过了?”
“你一哭,眼睛就会肿,好几天都消不去。”他接着说。
疑惑的抬头,不懂他的用意。
“你说的对,我还是逃不过。如果我能像你这般失忆,是不是就不那么痛苦了。嗯?”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会懂的,很快就会懂。”
耳边还是细碎的风与竹的合奏,天地之大,似徒留我一人。
喜你成疾,药石无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