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穆德恩。
一名普通的上班族。
每日996的工作,晚上点10块钱的外卖,配合公司里发的矿泉水,这样就糊弄了一天。
我每天不知道为谁而活,我也不知道我做这份职业的终极目的是什么。
但是我知道,有人因为我而活。
比如现在,我对面站着一个人。看起来五十多了,头顶的头发有些花白,嘴角的皱纹让他看起来和一只从水里捞出来的鸭子一样。为什么说像鸭子,因为他叫起来的声音是嘎嘎嘎的。
或许是痛的,我不知道,当我挥下第27拳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呜咽了。
我从他怀里抢走了棕色的皮包,有些破旧,妈的,包的下面还有漏洞,里面不知道是什么食品的汤汁,很恶心,我手上都是黄腻腻的汤,抹都抹不干净。
老板就站在我身后,我只是个打工仔,和围在老人周围的三十多号人一样。
他接过皮包,点了根烟,女式的,很长。他的手指也很长,很瘦,和一根竹筷子一样细。
包里有一块铜表,老板撇了我一眼,我赶紧低下了头,地上的泥水灰扑扑的。我昨天刚刚刷好的皮鞋,200块的皮鞋,又占满了泥水。
刷鞋是一件很费功夫的事儿,我很讨厌刷鞋。可能因为我的父亲在家里就天天拿回来不认识的鞋刷。
屋子不是很大,只有我和我父亲两个人。他住在屋东头,一张铺着弹簧床垫的行军床上。我住在屋西头,一个拿石灰抹完的炕上。
两个人中间是一张拿着我小学课本、初中课本,还有花花绿绿书皮垫着的桌子。上面一双筷子,两只碗。
不认识的男式皮鞋就放在我们屋门口。
父亲早上在天还是深蓝色的时候就推门出去。他每次出门,吱吱呀呀的木头门都能把我吵醒。
我缩在床上,有时候看看贴在天花板上的报纸。它们的一角已经因为潮湿而黑乎乎的看不清了。
上面得我有见过,一个男人,很年轻,个子不高,头发向后梳的笔直。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嘴里含着雪糕,咬了一半了。
该死,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老板坐车已经离开了,我和同事把倒在地上的老人拖进胡同里。拿塑料袋把他包起来,然后等着小货车来,能坐四个人,现在加上他,只能坐三个了。
有一个同伴被留下了。他手里还有一个拖把和一桶清水。老人在塑料袋里呜咽起来,他的呼吸吹地塑料袋扑棱棱得响。
我想或许是时候了。我给了老人肚子一拳,拳头上没有其他感觉,只是有些紧的肉而已。我从菜市场买肉回家,手里拎得比他要肥一些,拿起来很柔软还摇摇晃晃的。
老人吼了一声,声音小下去了,也不再扑棱棱的吐气了。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倾倒在了我身上,没有感觉到骨头,很软,很轻。
我坐在车的后座上,前面是我的两位同事。他们不说话,很沉默的环境。我打开后车窗,探了只手出去。
今晚的风真迷人,在大桥上,像一匹匹丝绸柔顺得从我肌肤上滑过去。
我扛着老人下了车。现在,整条大桥上看不见其他人。头顶的闭路电视已经把视线转向了别的地方。
用力,一抛。落水的声音。很闷。
同伴探头往桥下看,黑色塑料袋漂浮在河面上。他们点了根烟,三口四口就吸完了,扔到了桥下,上了车。
我也跟着上了车,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从巷子口下了车,一条很老旧的街道,80年代就修好了。很窄,只能通过一辆半的车,我和同伴们打了声招呼,他们开车走了。
我从市场买了点晚上9点还能碰到的青菜,一斤肉。肉很柔,拿在手里晃晃悠悠的。
回到家,父亲还没回来。
拿出手机,点了一份外卖。
开火,把今天买的青菜和肥肉炒了。
不一会,穿黄衣服的外卖小哥来了,我的饭到了。把炒好的菜端上了桌。等着父亲回来。
父亲很晚才回来,外面只有路灯在亮了。
他拎着一双嘀嗒着水的皮鞋进了屋门。
“还差多少钱?”我问。
“5000多吧”他说。
“两个月,差不多?”
“15天”
“终于要搬家了。”
“你下回换个地方卖”
“谁教的你扔在河里,东西都不好捡,湿了更不好卖”
“蚊子再小,也是肉”
父亲摆了摆手,挽起裤腿,拉过一条木板凳坐到了桌边。
“住这不挺好的。”
“换个环境,换个活法。”
父亲咂了咂嘴,跑到自己床床头,拿起放在地上的酒瓶子喝了好几口。
“你以后别拿这个喝水了,多脏”
“沾沾酒味”
“有的人啊,一出生就被惯着,直到老。”
“别埋汰人。”
父亲又坐下来。桌子上的菜,热气已经慢慢消退掉了。
“再干完两单,我就想退出了。”
“出来了,也不一定好过。”
“总靠这个过日子不是个办法。”
“大人们吃一些,总会给我们剩一点的。”
“还是我们得靠手刨出来的。”
“对,得刨出来。”
父亲加了两口菜,擦了擦手,从蓝色工装裤裤兜里掏出一团白毛巾,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他蹲在屋门口,拿着手里的小刷子仔细把皮鞋上的泥土和水渍擦干净。
我蹲在一边,借着月色,看的仔细。
“你小子可别学我。敢出来,那就要做好准备。到了老了,有了孩子了,什么都晚了。”
父亲蹲在门口,肩上披着白毛巾,低头使劲刷着鞋,头发上的银丝在月光和昏黄的路灯下看起来格外显眼。
我爱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