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闽南的“腊梅”

“ 叫阮的名 阮用一生斟酌听,

当初细汉未赴乎你了解 你是阮的生命,

叫阮的名 阮需要你来作伴 ,

人生的路途阮爱你牵阮走。”

                                                                                             ——《叫阮的名》

我在腊月尾生,生在外公家的东边屋子。隔年又是腊月,舅妈在外公家西边屋子生下我妹妹毛毛。在妈妈家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与我关系亲近,都很喜欢奶奶。

妈妈说生我那天爸爸从福建坐火车赶回安徽老家,刚赶进家门我就生了。除了接生的人,第一个抱我的是爸爸,妈说我与爸很有缘。听说我生下来不仅白白胖胖,还几乎没有血水粘在身上,雪白干净。因是腊月,外公取名“腊梅”,后改了两次名,外公不单是没有意见,还每回及时跟进,唤我的新名。外公知天文晓地理,每日照例是一打报纸,处事有原则,是个极达情理的人。在妈妈舅舅和小姨小的时候,外公管教他们很是严厉,雷厉风行,妈妈小时调皮,没少挨训。

2008年夏天 和爸妈在福建武夷山

我妈嫁给我爸时比我现在还要小,爸十几岁去福建当兵,后来考上军校,和妈妈分居两地,不常顾得上她。到我七八岁,妈妈带着我和奶奶随军去了福建。寒冬腊月生的“腊梅”去了没有冬天也不会下雪的漳州。

我在安徽来安读完一年级,没来得及发展友情,也没来得及跟谁说再见。去了漳州认识了同个大院里的孩子,交好的一个叫卢雨松,我和她最常做的是在她家里看奥特曼。徐珊是另一个好朋友,与她最后一次见面是十年前,大家散在各地,世界有时候未免太大了些,跟我勾肩搭背知根知底的伙伴后来在另一个城市也总要有另外的伙伴了。

我与奶奶去过后山的果园摘龙眼,也去过有蛇皮和蜈蚣的山上却什么也不做就回家。逢初一她带着我一大早走到镇上的小庙,烧香拜佛摆贡品,遇到同去的老人就听人家拉家常,有时午饭前才回家。

我幼时睡在奶奶怀间,天热了她总一扇子接着一扇子,慢慢地挥,直到我睡着了扇子也不离手。我一热醒,哼哼唧唧地皱眉头,扇子的风又马上从脸上扫到手臂再到脚。她却从不让我掀被子,说再热也要盖着肚皮。现在二十多岁,无论睡觉时有多热,我都会盖好肚皮。

闽南的夏天更湿热,我晚上常躁得睡不着,奶奶不让吹风扇说会着凉,我求奶奶给我扇扇风。她却总没扇几下就放下手,有时我还没入睡她就干脆放下扇子了。我开玩笑说真是看我长大了就越来越敷衍我了,她笑着说:“你现在身子这么长了,从头扇到尾还不累死我?”。我一机灵,用毛巾沾水,再往上洒风油精,浑身地抹。结果全身散热冷得直哆嗦,三十几度的天气我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嫌冷。奶奶在旁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了。

头年我在林下读二年级,学校小得很,下课足够去买辣片和冰水吃喝,只是冰水化得慢,上课了低头偷喝要被老师训骂。体育课便是不同的班换着在一片沙土地上随便玩耍,有时追跑有时蹲下用沙土堆一个“蛋糕”,往上插花装饰。

虽然换了地方,好在每天上学下学都回家,吃上正宗的贡丸,和奶奶烧的肉圆汤。吃完饭洗个澡,去楼下拉喊几个朋友去各处“探险”,再汗津津地让奶奶领回家上床睡觉。我小时候觉得最好闻的味道是人们夏天冲完澡后出门乘凉时,身上散发出来的各种肥皂的清香。我常在楼下跑来跑去让风吹干头发,晚间从长满树草的山坡里淅淅刷刷跑出来的一阵风把额头上的汗也吹干,热,也不热。

与伙伴玩耍的位置有好几处,处处有宝藏。家附近有几个山坡也有许多小山洞,年长的孩子说山洞里金银财宝金光闪闪,要是谁敢下去,就发财了。我看这山东野草横生的,心动了好几回,也没胆子去过。金银财宝再好,也不比我这一条小生命珍贵呀。另一处地方是人家盖房子施工用的土,堆成小山坡一样高。那是我玩儿得最脏的一回,上上下下地滑了几个来回身上全是泥土,比滑滑梯好玩。但话又说回来,滑滑梯可不会挨揍。

苦闷的是后一年,我又转学了,去厦门念三年级。来回路太远,于是寄宿在一位阿姨管理的宿舍,宿舍里都是大院的孩子,我算年纪较小,但却没什么快乐可言。每周日由班车把我们送去厦门,周五晚上再接我们回家。阿姨很凶,我常因为吞不下青菜被骂得鼻涕冒泡。阿姨给每个人打得饭菜必须吃光不可以倒,可问题是打多少菜饭也由不得自己。

新学校的数学老师也很凶,她会大声呵我,说我笨得要命,她一排门牙不太整齐,几回训我都夹着青菜。不喜欢的青菜加上害怕的老师,再加严厉的宿管阿姨,我常觉得一天又长又难过,总挨骂又无处委屈,如果挨了老师骂的那天晚饭碗里又有大头青菜,简直天要塌了。这位阿姨在我心里就是个稍微带了一丢丢人情味儿的法西斯,我童年的恶梦之一。

不能每天回家,奶奶想我得很。如果让我选,我想去离家近的那个小小的学校,晚上回了家有奶奶说话,睡觉热了有奶奶给扇扇子,睡不着也有故事听。

每个礼拜天,妈妈给我买上一包的水果牛奶,我带着没写完的作业,就上车去宿舍。每个礼拜五,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车一拐进大院我就开始背书包,一下车我连奔带跑就往家里跑,还没到楼下我就奶奶奶奶地唤,奶奶在楼下听见我也一声一声应我。我飞奔到她跟前搂着她,她就赶紧脱下我书包,问我饿不饿。

每个礼拜天要去厦门了奶奶都问我礼拜五回来想吃什么,我每回都说:“西红柿肉圆子汤!”。每回回了家,那一大碗肉和汤都被我卷得一点不剩。

2015年秋,我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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