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一带,或许还更广,生长着一种番茄,我们叫“小海茄儿”。别看它小小的,却酸得很,因此颇受欢迎,成为多道食制的佐料良选,比如“拌海椒”、“炒葫芦”、“煮豆腐汤”,而我最最喜欢的是用之做成的“酸海茄儿”。虽经腌制,酸味却没新鲜时刺牙了,倒是变得柔和与醇厚。入冬后吃火锅或打臊子时往里下点酸海茄儿,是格外暖胃和令人清爽的,因为它仍存留夏日的温情。
太阳睁着它的独眼到处巡视,对有些地方过于慷慨,对有些地方又特别悭吝,而对云贵高原东隅却是近乎呵护。没有谁会觉得那里的夏天太长或太短。夏天里,雏燕的翅膀刚好长到可以应付长途飞行,水稻也源源不断地将阳光储藏在谷粒里到了极限,指甲花和小海茄儿更是在绿油油的叶丛间光彩了整个季节。瞧,它是那样的惹人眼,在阵阵微风中有韵律地摇摆,像是在向前来摘小海茄儿的男孩招手,生怕错过它的最佳食用时间,而成熟前它总是静静地长着,觉得只有跟周围的叶子差不多的颜色才不沾取宠之嫌。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番茄都只作为观赏植物,迟钝的人类看着红红的番茄硬是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直到有一天一位法国画家赌命一尝,我们的菜谱上才多了这记美味。
多么卑微的小海茄儿啊,它从不要求劳碌的农人特别栽种,出苗后也无需松土施肥,连留种也不必。它是全然野生的,在玉米田里、番薯地里、魔芋丛中,甚至田埂上都能存活,并且结实,并且累累,然而却在至少大半年的时间里调解着人们的胃口。因此小海茄儿也是农人除草时唯一不会除掉的,它可以被保留下来,与庄稼一起成长。
要是小海茄儿太泛滥,也不至于让农人烦到无计可施,因为它太容易保存,只需摘回洗净,抹上盐放密闭容器里就可以变成酸海茄儿,或者用油加辣做成辣番茄酱放冰箱,都能长时间不变味。我读寄宿学校的那几个夏天,在长情的酸酸菜之余,便是这辣番茄酱令我口齿一新了。我现在的厨房还有一瓶去年的酸海茄儿,多次食指大动,都没舍得吃。大概拿到广州,它便成家珍了,得先看够再吃罢。
因为店里有做酸汤鱼,又听说凯里人做红酸汤是离不开小海茄儿的。有次我刚从家里拿了几瓶酸海茄儿来,就试着用它做了回鱼,不想味道也是鲜美柔和,小盼很是赞不绝口。之后我们又做了好几回,不想酸海茄儿没有了,之后长长一段时间里是只能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