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十六了,白水村里的姑娘十六就该嫁人了,小月的爹妈也张罗着要给小月寻个好人家。
白水村有秀水,有良田,光景最好的人家盖着阔气的小二楼,上中等的人家都有一排敞亮的大瓦房。小月家也算殷实,爹妈都是村里小学的老师,文化人,为人热情又宽厚,也是顶勤快的人,不上课的时候把屋前院后的瓜果蔬菜侍弄的不比庄稼人差,在村里口碑极好。小月长得不算漂亮,但从小被父母言传身教,于是爱读书,是村里为数不多上完了初中的姑娘,知书达理又心善,相由心生,让人看着舒服有气质。中等以上的人家中,但凡家里有和小月年龄相仿的小伙子,都乐意和小月家结亲。
白水村的李家光景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他们家的小二楼是村里一景,外墙全贴了白瓷砖,里面格局和城里的单元楼一样,听说他们家人上厕所都不用蹲着,坐着上完了一摁钮,就被水冲干净了,为了修这个厕所,特意请了城里师傅在房下挖了几米下水道。李家有个儿子叫李义,比小月大四岁,长得虽然普普通通,但挺勤快的,脑子灵光,在供销社当售货员兼会计,挣钱多。李家大姑给李义和小月牵了线,两个人便熟了。小月去供销社买东西,回回李义都高兴地推荐最好的,卖给她的东西总包的仔仔细细,手不停嘴也不闲着,嘘寒问暖的拉拉家常,像个哥哥一样,小月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也乐意和他聊天。可她感觉自己把他当哥哥了,有点依赖,但不是喜欢。
赵家虽比不上李家,但在村里也算是富户,赵家儿子赵厚和小月同一个班读小学,那时候他和小月还不熟。赵厚虽然不善言辞,但他干活很有想法,是把干农活的好手,村里人都夸他年纪轻轻就种一手好地,将来娶了媳妇成了家,用不了几年就能像李家那样盖上小二楼。小月家的地和赵家挨着,赵厚干农活的时候常看到小月,天长日久也觉得小月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他打心底里想对她好。小月爱吃酸,山楂果红了第一茬,赵厚就默默的把果子摘下来放在小月家的地头等着她来吃。小月爱看书,赵厚就在地头搭个凉棚,小月干活累了就可以坐在凉棚里看书,不费眼。小月知道赵厚喜欢她,可她却是九分感激一分欣赏,十分愧疚。
给小月找婆家的事,从小月过完第十五个大年之后就开始了。一转眼,八月十五快到了,今年的玉米收成分外好,田里的棒子金灿灿的一个个撑开了白色的皮,白水村的人都热热闹闹地打月饼庆丰收。小月忙活着帮妈妈做月饼,李义哥每次在柜台上忙里忙外,给他做五个;赵厚帮了自己很多忙,给他做五个;再做五个,给谁呢?十五个月饼做好了,妈妈问小月,这些都要给谁送去?小月想啊想,什么也说不出来。妈妈无奈的摇摇头,催着小月出门送热乎的月饼了。
去完李家去赵家,两家都乐呵呵的收下了月饼。从赵家出来,还没满的月亮已经挂上枝头,小月提着最后五个月饼,往白水河岸走。月亮躺在白水河的怀里,荡悠悠呀荡悠悠,哗啦啦的白水河低低地诉说着对月亮的爱。无论月圆月缺,无论水高水低,每夜每夜,白水河都和月亮相拥而眠。小月看了看白水河里的月亮,又抬起头望着河对岸邻村的点点灯火,默默流出泪来。
小月啊小月,你明明知道剩下这五个月饼是想给谁,却不能和任何人说,村里的好小伙子一个个的都不满意,那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那个人。每次想起他的名字心头都会一紧,白凌,邻村那个朴实憨厚的男孩子。一起上初中,一起去后山采山楂,一起做竹蜻蜓比谁的飞得高,一起把圈里的羊一只只赶上坡头,两个人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羊,一会儿看看彼此,偷偷依偎在一起,诉说着以后的事。等毕了业,要在这坡头盖上一间房,屋前院后都种上山楂树,树下种上花,花下撒上草籽,抓两只小羊羔,一公一母。春天看草发芽,夏天看花笑的嘻嘻哈哈,秋天摘下红彤彤的山楂,冬天在炕上生个娃。俩人都数羊,生个冬天的小羊羔,然后一家人就三阳开泰了。无奈白水河的一草一木都有主,没有一砖一瓦属于白凌。毕了业,小月要当图书管理员,白凌要回自己村里种他的一亩三分地,小月再没有淌过白水河,白凌也没再淌过河,一个在河东,一个在河西,就这样一辈子只能对望,不能相守。
无论是李义还是赵厚,或者十里八乡所有的小伙子,没有哪一个能像白凌那样看多久都不厌,聊多久都不腻,想多久都不烦,等多久都不倦。
为什么天上的月亮都能躺在地上的白水河里,可两个隔着二里地一条河的有情人却到不了一起呢?小月怎么想也想不通,有点恼,索性把五个月饼扔在白水河里哇哇大哭起来。反正各家各户都在吃晚饭,没有人会听到。
想完了,哭完了,小月用冰凉凉的河水抹一把脸,继续往家走去了。爹妈还在家等着一起吃晚饭呢,不能让他们等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