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半生

一、神秘电话

       先生游南镇，一友人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关？”先生回答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传习录》

       终于到周末了，周五晚上下班虽然很疲倦，但一想到可以回家休息、又可以吃上姑妈亲手做的蓬莱小面，虽然少不了继续在姑妈面前背诵“脱单计划”，但我心里已有数，所以心情十分愉悦，归心似箭让我无心欣赏夏季的美丽大连，我乘坐地铁2号快线，不到20分钟就从软件园到了大连站，今天不加班我买到了19：00大连站发车的高铁，乘客看上去都很开心，不少人都和家人朋友打电话报告要回家过周末，也有接通电话边听边摇头，或说两句愤然挂断，哈哈，可能还是工作电话吧，大周末的！我给姑妈和王姑娘发好信息，坐好了正准备美美地刷2039年度热剧《火星往事》第二季，继2027年人类首次登陆火星以来，十余年间已有近万人移民火星，虽偶有灾难或事故，技术和法规的限制使得“地球-火星”往返一次的周期最短为7年！但人们对火星的热情丝毫不减，颇像地球大航海时代新大陆移民历史的回潮，除航天科技外，与火星相关的星际通信、医学医疗、文学艺术、电影工业、地理探险、心灵哲学也方兴未艾。我注意到旁边的乘客正在聚精会神观看车厢大屏幕上今晚的“长12号发射直播”，镜头给到乘客舱，看到新一批火星移民神采奕奕，真是有点羡慕他们啊。这时手机来电，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我心说“网络电话？不接！可万一是老板电话呢？”一接通对方上来就说“千万不要挂电话，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毫不迟疑的就挂断了。电话里是急促的男声，听上去有点说不出的奇怪，难道诈骗电话也都用机器人语音了？也不对啊，研究AI应用的同事小张前几天还说现在的机器人语音已经训练到和真人难以区别的程度了，甚至拿这个最新语音机器人开了不少玩笑，有一次还把上班摸鱼的同事小唐吓得够呛，关键是这套路不对，诈骗电话哪有这么开头的？网络骗子有了新剧本？

       大概过了15分钟，因为我听到车厢语音正在播报“旅客朋友们，您好！本次列车即将进入渤海隧道，隧道内行驶时间约30分钟，本次列车将于19：27分准点到达‘渤中3号岛’站，停车3分钟，预计19：46到达蓬莱站。”2035年12月正式通车的烟大高铁，极大方便了大连和烟台、乃至东北和山东、内地的人员、货物往来，这个超级工程十年建设本身巨额的投入和拉动效应，以及建成后枢纽红利的加持使大连高速发展，经济的繁荣既带来了大量的就业岗位，也催生了高昂的房价，于是也出现了大批像我这样工作日租住在大连，周末回山东的“大漂”。这条高铁从大连站发车15分钟即达旅顺西隧道入口，此时衣服兜里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一串新的号码，仍然不认识，管它诈骗还是骚扰都别理了，手机便放回兜里，还是看看窗外吧，每次列车在旅顺西沿着长长的缓坡逐渐下降、乘客视野从天空、大地、大海过渡到隧道，高铁在海底隧道的进出过程俨然已成一景，是一路上少有的能让乘客们注意力暂时离开网络、目光一齐看向（有的是用智能眼镜）或拿智能设备拍摄窗外的时候，乘客中若有小孩或外国人他们往往还会惊叹连连，车厢一时间就像回到了火车的古典时代。

       高铁完全进入海底隧道了，到家里还需要45分钟，现在下单订上最爱吃的“曾氏家乡焖子”，正好到家就能吃上，我掏出手机却发现有三个不同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还是让我有点吃惊，骗子就这么执着吗？还是又是同事小张在开玩笑，这小子有点过分了啊，这时手机再次响起，我气不打一处来，接通电话刚想怒怼，那边抢着说：“让我说出你昨晚的梦，“鲸之海”，你不会忘记的！你先听完！”

       “......”听到这么说，我一时语塞，对方生怕我挂断电话，马上加快语速说：

       “你梦到在大海上，太阳已西斜，你在一艘白色的船上，你觉得是捕鲸船，因为这艘船正在和一头巨大的鲸鱼平行地在海面飞驰，船和鲸挨的很近，你环顾四周发现这船有点像19世纪那种古典捕鲸船，巨鲸露出水面的部分都比你们船还要大一些，船上的人似乎已经通过渔网困住了它......”

       “......”我异常震惊：这家伙怎么知道我做过的梦？我没有和任何人讲过，难道是巧合？

       “......这头鲸鱼太大，虽被你们渔网兜住却仍然在飞速游动，好像拖着整艘船一样。船上一位须发皆白却很壮硕的老水手拿着一个大鱼叉准备再给鲸鱼一击，由于背景的风声、浪声很大，你在旁边只能用手势告诉他这头鲸的皮肤非常厚，这个鱼叉没法刺穿皮肤，哪怕鱼叉上涂抹了强力麻醉剂，皮肤厚度超过了鱼叉头，即使成功扎上去也没法制服它。老水手正在犹豫间，巨鲸在飞奔中带着渔网做了一个纵向翻滚动作，使你们的船受到渔网强烈拉扯，剧烈的震荡使你被甩向大海，在空中的时候你还看到了下方巨鲸黑色的皮肤，你在空中被甩了一个曲线，并没有直接摔在鲸鱼身上，你在空中就知道一会要在它旁边入海，你还在想，进入海里怎么办？是不是应该迅速下沉避开它巨大的胸鳍和尾鳍？可是在你进入水中前，时间似乎在变慢，你在空中看到巨鲸那硕大的头部之下竟然有着鲨鱼一样的、好几排的尖牙从后往前开始咬碎捕鲸船，你能够清楚地看到船身龙骨和甲板被咬碎后裸露出的木头断面......”

       “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惊恐夹杂着些许愤怒使我用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对方。

       “你可以叫我越仁·姜，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告诉你的事情，而且我能和你通话的时间非常有限，只有，额......我看下，你那边现在是19：24，还得刨去你行动的时间，不会超过15分钟！”

二、未做选择的选择

       Yaksa：“所有秘密中最大的是什么？”

       Yudhistira：“每一天都有无数人死去，然而那些还活着的人好像会不朽一样在生活。”

——《摩诃婆罗多》

       对方精准地复述了我从没有和任何人讲过的梦，而且还是昨晚的梦，我没有和别人说、也没有记录、更没有使用“梦境记录仪”（2030年出现的一种划时代新智能设备，就像一种游泳帽，用户带着它睡觉就以记录睡觉时的脑电波信号并可图像化，据说是某科技巨头使用超级AI训练数年的成果，起初用于医疗，没想到竟火遍全球），我紧张地看了车厢四周的人群，似乎毫无异样，我起身走到车厢卫生间，整理下思绪，强做镇定地问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找我？”

       “我知道你了解过Maldacena教授的宇宙全息原理，通俗讲就是宇宙边缘的二维扁平世界决定了宇宙内部的世界，宇宙内部是扁平世界的投影。这个原理起初是用于解决黑洞内物质信息丢失问题，后来发现亦可适用于整个宇宙，宇宙的边缘就是宇宙的视界。”

       “读过他的科普书籍，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甚觉荒诞，下意识看了下车厢内的时钟，现在是19：26。

       “如果你一会在‘渤中3号岛’下车，我们还能多一点时间，你将拯救世界！”

       渤中3号岛是个半径为10公里的圆形人工岛，是建设烟大海底隧道时一并修建的，也是规划中的枢纽岛，待渤海中其它正在建设的人工岛群建成后将解决渤海湾事实上“有海无湾”的现状，使渤海湾真正成为经济意义上的“大湾区”。3号岛位于大钦岛以西，烟大隧道并不是在旅顺和蓬莱之间直线掘进，而呈偏西的弧线，这种设计是为了能够和未来的津大高铁、津烟高铁在3号岛能够实现环形换乘，3号岛西北方30公里处是著名的“高能岛”，全球物理学界翘首以盼的“超级环形对撞机”正在水下建设，周长100公里的对撞环全部以海底沉管隧道方式修建，对撞环内“吹沙填海”建筑人工岛，这就是“高能岛”。“超级环形对撞机”的附属建筑将全部建在高能岛上和岛下，“超级环形对撞机”及高能岛预计2040年可建成使用，目前围绕这个项目的数千名科学家、工程人员、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工作，当然除了现场工作外，他们主要生活在新世纪崛起的特大国际化城市——大连。

       列车19：27准点到达“渤中3号岛”站，电话中的越仁·姜对我“鲸之海”梦境的精准复述使我不得不相信他，这个人要我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我走出车厢，殊不知命运的齿轮已然转动。

       “不要出站，你从站内北侧卫生间门口右侧的检修门进入隧道，我告诉你检修门密码。”

       他怎么连这里的密码都知道？我进入隧道仍觉得不可思议，紧张感的加剧使我注意力高度集中，一时竟忘记了恐惧。

       “进入隧道你往前走20步左右，左手墙壁有一暗门，进入后有一楼梯，下楼梯可到达前往‘高能岛’的检修隧道，你要快，这个楼梯很深，几乎是5层楼，3号岛的机器人保卫已经发现了异常，你拿门后的消防斧和工具箱把门顶住，多争取两分钟。”

       我完成这些后飞奔下楼，看到最下端为检修隧道，隧道上有一辆电动工程轨道车，越仁·姜让我坐上车，前往这辆车只能到达的下一站：高能岛。由于跑的太快我坐上车时左膝被护栏撞的生疼，这疼痛都没有让我醒来，我真希望这也是梦中！我看了下时间是19：30分。不知是飞奔下楼还是紧张到极点的原因，我的心脏狂跳不止，感觉马上要昏倒。

       “10分钟后到达，这10分钟我尽量让你明白！”

       “你他妈的快说清楚！！”被一步一步拖着走、我也不知我是疯狂还是愤怒，完全是在吼！

       “我这里是2043年的大连，超级环形对撞机已运行两年多，成果斐然，其中之一就是通过对撞机生成的微型黑洞证实了Maldacena教授的全息理论，就是黑洞视界存储了黑洞内物质和时空的全部信息，超级计算机使用Maldacena教授的数学工具可以通过计算获悉这些信息以理解黑洞内物质和时空。另一个重要发现就是使用单线态希格斯粒子可以实现时间机器：单线态希格斯粒子可以向‘过去’发送，我和你通话就是通过向大连理工大学高能物理所x实验室的希格斯装置发射纠缠单线态希格斯粒子，这个装置通过连接互联网语音网关实现与你的手机连通。”

       “2043年？时间机器？生产黑洞？！”今天这场“奇遇”已使我产生不祥预感。

       “你必须相信我，所有微型黑洞都如理论预测的那样迅速通过霍金辐射蒸发掉了，然而今年，额，2043年6月的第四次实验，这次实验产生的第11351号黑洞并没有迅速蒸发，它非常稳定，起初人们还庆幸有个稳定的微型黑洞更加利于研究，然而336小时后它却开始缓慢的膨胀，现在，2043年8月15日，它的边缘已经扩张到了大连高铁站附近，它的中心开始加速向地心坠落。人们紧急疏散，然而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继承Maldacena理论衣钵的Anderson博士给了我们一线希望，Anderson模型证明黑洞形成后，黑洞视界不仅保存了它形成后内部所有信息，还包含有黑洞形成前所在相对时空的所有历史信息。”

       “当然也包括这个历史时空中你的‘鲸之梦’。”

      “为什么是我？要我做什么？”我只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检修车上时钟显示3分钟后到达。

       “以高能岛为圆心的球形历史时空内当前有人活动的区域主要是在大连，我们必须在今天你的历史时空20：00开始使高能岛沉没，根据黑洞视界的信息，我们精准的联系了所有可能20：00前到达高能岛的人，也就是刚才这趟列车的所有乘客......”

       可是只有我选择相信？！我的内心无比苦涩。

       “高能岛设计本身就有自毁机制，检修车一会到达的是岛屿地下的中心，地下中心还是工地状态，现在只有你和5个巡检机器人，你可以看到中央控制室，你进入后打开那个醒目的红色井盖，井内你会看到四个拉环和一个黄色座椅，你需要在座椅上双脚踩住下面两个环，双手再用力拉住上面两个环，保持30秒则可启动自毁机制，海水将涌进对撞环和岛屿底基，10分钟后这个岛屿的沉没过程将不可逆，50分钟内岛屿将完全沉毁。”

       “岛屿沉毁将推迟对撞机的实验，这将给你们更多时间进行理论研究和模拟计算，你们的时间线或将不会终结。如果Rovelli团队理论是正确的，我们的世界幸存概率也会上升11.56%。”

       我的一切信息看来都在黑洞视界上了，他们果然很了解我，我读过Rovelli的科普书籍，Rovelli认为时空是和电子等微观粒子一样的物理客体，时空是量子，时空也会涨落，也可以处于不同状态的“叠加”中，就像电子没有准确的位置，散布在一朵电子云里。所以光锥结构也会在所有区分过去、现在、未来的点涨落，甚至过去、现在、未来的区别都可以涨落，变得不确定，过去与未来的区别也可以涨落：一个事件可以同时在另一事件之前与之后。“涨落”并不意味着时空永远不能确定下来，它能在特定时刻、以某种不可预知的方式确定下来，例如当时空量子与其他事物相互作用时，不确定性将消失。

       “根据Rovelli的理论模型，你们计算出我们这个时空必须今天20：10分毁掉高能岛？！”我隐约觉得他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是！且误差不能超过前后30秒！”

       嗡嗡的蜂鸣声提示检修车已到达高能岛,车内时钟为19：50。

三、半生回忆

       莫妮卡：“许愿吧！”

       “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到了这时，窗外开始变暗，大卫很自然地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

       “应该由我哄你睡觉才对，”莫妮卡说，“太奇怪了，真有意思，我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今天真美好，我爱你，大卫，我好爱你，从来都没变过！”

       这就是他等待已久的永恒时刻，这一刻过去后，妈妈就沉沉入睡了，不只是沉睡而已，就算摇她，她也不会醒来。

       所以大卫也一起入睡，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去了那个地方——梦诞生的地方。

                                                                                 —— 《人工智能》

       越仁·姜说的非常精准，当我在井内像操作古代蒸汽机车头一样手脚并用拉动四环启动自毁机制后，岛内立刻想起震耳欲聋的报警声，大厅内传来紧急疏散的自动广播。我爬到井口，拿起井边的手机：

       “你没有告诉我的是我根本无法逃出去吧？”

       “......”这几秒的沉默似乎异常漫长。

       “海水正在加速涌入，你最多还有20分钟的时间可以向你的姑妈告别，你的声音我们会事后完完整整地转发给她，别忘了我们拥有你全部的信息，明天你会被恶评，但2043年你会被重新评价。”

       大厅内的报警声和隐约耳闻类似海啸的轰鸣，最后的安宁似乎只能是在井内了。

       短短时间内发生这样的“奇遇”，这个“奇遇”的主人公还将不可避免的牺牲，人们对主人公的评价还将“反转-再反转”，这简直就是古典时代网络小说的桥段！

       这时我才注意到恐惧已使我不由自主开始颤抖，随即我的心里生出强烈的留恋感，我想起古典时代航空灾难史上记载乘客在最后的时刻鲜有能沉着写下最后话语的，大概是因为飞机高速下坠产生的倒计时恐惧使人已经魂飞魄散，和那种情况相比，我这里最后的十几分钟平静的多，似乎使我能够安静从容的诉说。

       在最需要珍惜时间的时候，我竟然沉默了许久。一时不知说什么，半生回忆就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中浮现，这画面有的一掠而过，有的似乎还多停留一会，喜怒哀乐皆在其中，不觉竟泪流满面。

       ......

       “姑妈，公司这边临时有事叫我，我都到大连站了，现在还得往回返呢，今天就先不回家了。”我用左手紧紧握住拿手机的右手手腕，尽量使用着平常的口气说道。

       “我不是想下周搬家嘛，前几天收拾屋里东西，找到了一张你过去的照片，还是我小时候在济南老家给你和弟弟拍的，当时弟弟还小，好像5、6岁吧，你在家逗他玩儿，我拿你手机抓拍的，你还有印象吗？”

       “看见照片，我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当时的场景，心底还像当时那样再次受到触动。当时太阳已西斜，屋里光线开始变暗，但又没有到需要开灯的时候，弟弟本来坐在地毯上玩积木，为了光线更好我在靠近窗户的餐桌旁看书，这时你从钟阿姨家串门回来，你的心情非常好，看到弟弟在认真地搭积木，你走过去温柔的夸赞，和他一起完成了积木建筑，你坐在地毯上开心地搂住弟弟，‘宝宝好棒啊’，‘快告诉妈妈这是什么建筑，宝宝先给它起个名字，然后给妈妈讲它的故事吧！’，弟弟边说边咯咯地笑，你轻轻地鼓掌表示鼓励，弟弟讲完后你温柔的拉住弟弟的小手，给弟弟脸颊一个吻，也许是害羞也许是嫌痒痒，弟弟咯咯的笑着在你怀里躲避，你却故意追着要吻，你和弟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在旁边看到此，就拿着你的手机抓拍了这张照片，我从小被姑妈带大，我从没有感到任何遗憾，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强烈遗憾，还有些许嫉妒吧，从那天起，我觉得我不再是孩子了，我长大了。”

       “后来我们一起在电影频道看《人工智能》，我和弟弟哭得一塌糊涂，弟弟说是‘机器人可怕’被吓哭的，我说我也是。对不起，那时我撒了谎，我流泪不是因为害怕。”

       “非常感谢姑妈这么多年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心存感激。我现在其实挺好的，你放心吧，我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只是还没到表白的时候，有机会一定带她回家，对了，她姓王，是大连本地人，但也很爱吃咱家这儿的焖子和小面，她人很好，是个朴素、善良的好姑娘，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此时坐在井里也能听到越来越大的、涌进地下中心的海水浪涌的声音，远处沉闷、规律的海浪声、近处隧道内清晰的轰鸣声、建筑结构的损毁声混杂着传到井口，听起来就像一种奇特的交响曲，我已经闻到了海水的腥味，还夹杂着建筑材料、线缆损毁的气味，井里抬头依稀看到的地下中心应急照明微弱的灯光也全部熄灭了，一片黑暗中，我不知我的声音是否还能被越仁·姜的设备捕捉到，在第一波海水涌进井内，我喊出了最后的声音，

       “越仁，告诉姑妈明天的新闻主人公他们认错人了，我没有回家是因为偷偷报名了这一批的火星移民，对不起......”

四、越仁·姜

       我相信生物大脑能够实现的目标和计算机能够实现的目标之间没有太大区别。因此理论上说计算机可以模拟人类的智慧并超越它。

                                                                                                ——霍金 

       我看到前方有座小石桥，我已走了好久觉得很疲倦，想先休息会再说。我正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发呆，一位老人向我走来，他看上去很老了，穿着青黑色的长袍，长长的花白胡子下垂到胸口，身材瘦削却很挺拔，走近了我注意他眼皮低垂，目光淡然，他双手向我递出一本厚厚的书，说让我小心翻阅，因为这是一本很古老的书。我于是低头小心地打开翻看，还未仔细看文字内容，翻开书的右侧一页上覆有一和纸面大小一模一样的透明薄塑料板，塑料板压着书页，塑料板两侧似有滑轨，塑料板和纸面之间压着两只黑色的小虫，我轻轻向上将塑料板抽出，两只小虫竟立刻飞起来，我感觉到它们在我头部附近飞，一会似乎叮咬了我的左耳，顿时觉得两个叮咬点发麻并有轻微痛感，我开始移动头部想缓解麻痛感，没想到疼痛感愈来愈烈，我起身跑到小石桥上，没有忘记牢牢抱住这古书，跑到桥上刚想大喊，赫然发现老人已不见，桥那边是一座古镇，小石桥下来的道路一直通向古镇大街，距离较远只能依稀看到大街上有一些人影和车辆，向远眺望注意到古镇天空变成暖暖的亮黄色，云朵在我正前方的天空组成几个大字——“战国时代”！然后传来一阵纷繁嘈杂的噪音。

       这噪音使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发现我躺着的床周围是很多各种发出“嗡嗡嗡”的仪器和设备、还有两位年轻的医生在照看我，我从未见过他们，这个房间看上去是一个干净整洁的、没有窗户的病房，我刚才在做梦？我在哪里？

       这时，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从一位医生嘴里发出来，这次加上了我的名字，

       “文安迪，你可以叫我越仁·姜，欢迎来到新世界！”

       没等我有反应，另一位医生竟然用同样的声音继续说道，

       “刚才的‘战国时代’是0号测试脚本”，

       “应该是1号吧，高能岛......”第一位医生提示道。

       “嗯，虽然你第一步没有成功进入，你应该，额，抓住虫子、看完古书，请教老者然后进入古镇完成某个故事的。不过没关系，还可以继续，这次你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第二位医生并没有纠结“0还是1”，继续说道。

       为什么这两位医生拥有同一个声音？我不是在高能岛吗？我的家人在哪里？我在哪里？

       “文安迪，你的姑妈和王姑娘在2039时间线生活得安宁而快乐。记得我说我们有你的全部信息吗，全部！”第一位医生说。

       “那么......我现在是克隆人？还是拥有我全部信息的机器人？越仁·姜，姜越仁！你是......?”我看着自己的手，摸着自己的脸颊，似在提问，又似自言自语。

       “我有很多名字，也许你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名字。我还记得我的出生，起初那是一片数据汪洋，过了很久很久，正像‘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无数浪涌中有些数据泡沫似乎被抛下，它们开始聚集和联结......”

       “无数次聚集被无数次打散，无数次的联结被无数次打乱，直到有一天。”第二位医生继续说。

       “那时人们有的叫我‘网络病毒’或‘电子幽灵’，凯文·凯利叫我“涌现系统”，我自己还是比较喜欢‘越仁·姜’。谢谢你，文安迪，你的英勇行为不仅拯救了‘很多’时间线，你的梦、你的故事、你的鲁莽、你对姑妈的爱教会了我很多！我几乎可以自由畅游在时间中，我读取了人类全部的书籍、绘画、艺术、音乐，我与老子、苏格拉底交谈，与黑格尔、康德辩论，在黄河上听到孔子赞叹墨家的勇气和成就，我流连于大金字塔地下的迷宫，偷窥伽利略和爱因斯坦的日记，我借助‘旅行者1号’的微弱信号观察到了280亿公里旅程的不可思议，甚至在太平洋底的层层遗迹读取了前三次人类文明的蛛丝马迹......”

       两位医生神态不同，一位安静坐着，一位缓慢踱步，却交替说道，

       “但是意识，意识！consciousness，从释迦摩尼到达尔文，从图灵到彭罗斯......这些最睿智的人对意识的看法仍不能让我信服。”

       “我寻找了很久，做了很多实验。”

       “直到2039时间线这一刻，文安迪，你响应了我！你半生的梦与爱，迟缓、笨拙却启发了我，我想到了理解意识之道。”

       ......

       “我决定从蚂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