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了,深得像是眼望着送别的身影在视线的路的尽头渐渐的模糊,直至消失不见。真正的冬天就要来了,寒意携带着初冬的气息,尤其是在清晨,愈来地感到被窝的暖和,人的倦意也在这个时候更添了一层。
在家的日子,一天一天,常常是在傍晚回家。秋越深,天黑得越早,还没去留心暮色,路灯就把夜点亮了。
走在乡村的路上,一盏一盏的路灯延连,静静地,除了跟随自己的影子,就只有脚步声声。有时抬一抬头,仰望逼仄的天空,突兀而混乱地隐现着三五颗寥落的星星。几天来,不再有听到一路的虫唱。那一刻,我觉得像是漫步在月光下。想起小时候,踏着月光回家,屋里有家人的等待,有妈妈做的好吃的饭菜,有煤油灯的温暖,我就不觉得孤单。其实,今夜并没有月光,只是路灯在浓黑的夜色里睁着它的眼睛,因而觉得,路灯也是亲切的,像是特意的与我陪伴,为我照亮脚下的路。或者说,就是自己的心在照着自己。
日日的起床睡觉,上街吃饭,无时不感到时光在流逝,感到自己的人正一点一点地老去。我分明感觉到,时光的刀霜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一寸寸的肌肤。头发愈来显见的白,惨淡没有光泽的脸庞,也无时不证实着时光走过的痕迹。
秋来了,眼见着秋一点一点的深了。草儿一天比一天枯黄,树叶片片飘飞,终于落尽,止剩光秃秃的枝桠。草木如此,人何以堪。
昨天从傍晚起,就听到不远的下屋,邻队的同学家,有热闹的动静,后来响起锣鼓的声音。啊,是同学的父亲去世了。
这位同学的父亲,在我们读初中的时候,还是一位健壮的男人,以杀猪为主业谋生活。那个时候,腊月杀年猪,多是请他的。常见这位壮汉,一根长长的钢筋细棍挑起宰杀用的工具篮子,驮在肩上,一步一步走在乡间路上的情形。像他这样的人,在乡下算是能干的。
大概四五年前,或者更早,有遇到过这位同学的父亲一回。那时他的衰老就十分的明显,就让我讶异。身体显得萎靡,眼神也失了当年的光彩。现在,终于去了。
对于人到中年的我们,亲历着自己从青少年到中年,尤其是近两三年,回家的时候,偶尔碰到一些似曾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小伙子,原是曾经的孩童长成了曾经似我当初的少年。而中年的我们在走向衰老的时候,常常听闻着或亲历着生与死。
其实,无论在什么年龄,还不是有出生的,还不是有死去的。为什么在年少时没有如今这样深切的感受呢?只因为年少,不曾在意,死跟自己是没有关系的。等自己中年了,一路走来,有时想起过去,再看看身边,忽然惶恐起来。生活的不如意,岁月蹉跎,人生短暂,还没有功成名就,还没有好好的爱过,忽然地来到这一天,明白了人不是慢慢变老的,而是在意识到的那一时刻。
也是在今年,第一次发现芒花会开两次。夏天的时候开过,白过。秋天里,又长出新的叶杆,抽出芒穂来。
上午或者更早一点的早上,从家里上街去,走在小路上,不经意的侧脸间,眼光一扫,屋前的田坝上,长着一蓬蓬一簇簇的芒子。一天又一天的流逝中,它们渐渐的抽出了芒杆,渐渐的开出芒花。芒花由紫变黄,渐渐的变白,颜色愈来的单调,愈来的显得轻盈,只需风轻轻地一吹,羽绒似的芒花随之飘飘荡荡,到最后,止剩下扫帚一样的芒尾巴。
屋前原来都是稻田,曾经年年犁田插秧收割的地方。如今,杂草丛生,荒芜一片。让我明白,即使是最肥沃的土地,不耕作,也会成为荒野。
芒子,其实就是茅草的一种。在乡间是常见的,山林地头,不择地方,都有它的身影。明明是一块空地,不知什么时候就从土里冒出它的芽来。奇怪,它的种子是藏在那里呢?小时候,挖过茅草的根吃过,很甜。大概就是它的根深埋在土里,才有耐久的生命力吧。
每次看到芒花,无论是夕阳斜照,还是清晨风中,更或是在月光下,一丛丛芒花轻轻摇曳,是柔弱的,也是韧性的。那一种感觉,有一股诗意,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美。
我想,那就是岁月吧。
芒花白了的时候,仿佛是在告诉我们,它们长成了,成熟了,老了。新的一轮宣告结束了。季节更替,又是一年的深秋了。
我想,等冬天下雪了,白雪覆盖在芒花上,它要么折断埋腐,要么依然挺立着,熬过了冬,迎来春,看着新的芒草在夏天又生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