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每次想起,心情还是不能平静。一九七O年,我家圈内养了一头猪。那时候,人都吃不饱,猪哪有好饲料。全靠母亲挖野菜喂了近一年,只有一百来斤。进了腊月,父亲和母亲就开始商量杀猪。父亲说,杀了猪卖肉比卖生猪合算,至少能赚头蹄下水孩子还有肉吃。那时,猪肉虽然只有六角多钱一斤,但一般人家,不到过年,是难得吃上一顿肉的。父母只是商量要杀猪,我和妹妹就高兴得不得了。妹妹比我小四岁,她遇到每个小伙伴,都自豪地宣布:我家过年要杀猪!不信?你问我哥。很快,整个生产大队的人都知道,我家过年要杀猪。男人们遇到我父母,都会打招呼:烂拴,(注:烂拴是父亲绰号因我爸心直口快想啥说啥说)杀猪叫我一声,好过来搭把手。或者,她大婶,杀猪可舍得叫我吃杀猪酒呀?女人们则是满脸惊讶:真的要杀猪啊?那阵子,我和妹妹一直处于亢奋之中,满脑子都是吃肉。每天不知往猪圈跑多少趟,想方设法给猪弄吃的,巴不得它多长点肉。父亲和母亲终于商量好,杀猪。腊月二十六那天,吃完早饭,父亲去请杀猪匠。我和妹妹也忙开了,母亲把两口锅都加满了水,我烧火,妹妹运烧锅草。他每运一趟,都会跟我说,杀猪匠还没来呢。水烧开后,母亲把开水舀到两个大木桶里,盖好后,再用棉被捂上,又将锅里装满水,让我继续烧。直到两个大木桶都装满了开水,杀猪匠还没来。我和妹妹等不及了,跑到村口朝大路上探望。远远地看见父亲扛着杀猪用的案子,走在前头。前面担着的是一个椭圆形的杀猪桶,后面担着的是一个蒌子,里面是杀猪刀、挂猪肉的铁钩、砍骨刀、磨刀石、铁刨子等工具。那杀猪匠,扛着一根七八尺长、拇指粗、油光光的铁棒,挺着肚子,仰着头,走在我父亲的后面。在路边玩耍的小伙伴们看到后,纷纷跟过来看杀猪。当我和小伙伴们簇拥着杀猪匠,走到我家门前时,听到动静的几个邻居,早已跑过来帮忙。两位叔叔接过我父亲肩上的担子,和杀猪匠手中的铁棒。一位叔叔将杀猪桶摆放平稳,拿过一张长板凳,放在杀猪桶旁边,再从蒌子里拿出尺把长的尖刀放到桶里。又将杀猪匠的围裙费力地整理好,挂在墙上。那围裙似乎有几斤重,油光锃亮,好像从来没有洗过,散发着浓浓的肉味。母亲拿出一张凳子,招呼杀猪匠坐下歇息。然后回屋里点着煤油灯抽一会水烟。一切都准备好了,大家都不说话,只是盯着杀猪匠看。那杀猪匠倒不着急,眯着眼,猛地砸向地面,并使劲地踩上一脚。接着把手一挥道:抓猪!几个男子汉冲到猪圈旁,也不嫌猪屎脏,直接跳进猪圈,眨眼间就把那一百来斤重的猪,抬出了圈。猪拚命地嚎叫、挣扎,屁股向后坐,两条前腿无助在空中乱蹬,两条后腿朝前蹬得笔直,使劲地在泥地上耕出两条深沟。一会儿,猪腿就被捆起来,嘴也被捆上,只能发出哼哼声。众人把猪的前肩搭在长凳上,头朝向杀猪桶,俩人抓后腿,一个人拎尾巴,一个人摁前腿,单留着猪头在那乱动。父亲接了一盆水,把猪脖子洗净。母亲端来一只干净的木盆,站在旁边等着接猪血。木盆装着浅浅的水,水里放了少许盐,边上搁着一双长长的筷子。这时,杀猪匠已经系好厚重的围裙,拿起桶里的那把尖刀,走到猪头旁边。最令人高兴的时刻到了,我和小伙伴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杀猪匠。只见他用左膝抵着猪的后脖子,用嘴叼着刀背,左手抓住猪的下巴,向他的右腿方向用力扳,那猪的喉咙就向前挺出。他右手的中指,在猪的喉咙上按两下,换个地方,又按两下。接连换了几次位置后,终于选定好下刀的地方,又重重地按了几下。突然,杀猪匠收回右手,拿起嘴上叼着的尖刀,刀尖对准刚才按压的位置,直刺下去。我还没有看清楚,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那刀已经没了刀柄,被捆着嘴的猪,发出了痛苦的闷哼声。血,慢慢地流出来,母亲忙把盆子递过去。杀猪匠把盆子挪到恰当的位置后,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把刀柄从刀口里抠了出来,然后猛地一抽,那猪血哗地一声喷到了盆里。猪吸气时,血流得慢,当它哼哼着呼气时,那血又流得快,溅得远。母亲蹬在一旁,用长长的筷子不停地搅拌着猪血,全然不顾猪血喷溅到身上。当猪一动不动时,叔叔们才解开捆猪的绳索。杀猪匠用刀在猪的后爪上割开一个小小的口子,然后把那七八尺长的铁棒,慢慢地从刀口顺着猪皮的内侧,向着猪身的各个方向捅,直捅到两个前腿、两个耳朵根部、和另一条后腿。捅到脖子的出血口附近时,杀猪匠格外小心,一旦捅穿,吹气时就会漏气,刨猪毛就困难了。接着,杀猪匠向猪后爪根的刀口里吹气,这是最费力的活,没有经过训练的人,是吹不起来的。杀猪匠一口一口地吹着气,累了就歇会儿,也不知过了多少分钟,终于把猪吹得像气球一样。杀猪匠捆扎好刀口,防止漏气,然后把手一挥,烫猪!于是,叔叔们立马抬来两桶开水,倒进杀猪桶,再把猪抬进桶里,来回翻动。那猪腿根、耳朵根等部位,不容易烫到,还要用开水壶来回浇开水烫。杀猪匠试拔了几撮猪毛,感觉差不多了,便开始用铁刨子刨毛。这时,母亲叫我去烧火,帮她做猪血豆腐。当我再出屋看热闹时,刚好看到杀猪匠在剖猪肚子。一把弯刀划过,露出了白花花的猪油。接着,杀猪匠割下三四斤猪脖肉,也叫槽头肉递给我母亲。我和妹妹跟着母亲回到屋里。外面的开膛剖肚,已经勾不起我俩的兴趣。我俩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母亲手中的那块槽头肉。那是犒劳杀猪匠吃的。妈妈做了一桌满满的杀猪菜,犒劳帮忙的大叔大婶的,还有帮忙杀猪的村里的人。这一大锅肉,肥而不腻。整个杀猪过程,勾起我满满的童年记呢!五十多年前,农村人很少杀猪,那是太贫穷,吃不起肉。五十多年后的今天,农村人又不杀猪,那是生活富裕了,开始追求生活的质量与品味了。
白全喜写于2017年12月8日。
作者:白全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