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银杏树下,桌上半盏青花瓷茶碗里,飘荡着几片你最爱喝的茶叶,茶香氤氲中,渐渐模糊了你的双眼。你仿佛看到,那个笑脸盈盈的女子正在向你走来,一如往日的温柔娇媚,轻声细语地说着:“茶凉了,我再为你续上吧”。而后,她又如一缕青烟,翩然消失在苍茫天地间,徒留老泪纵横,空悲切。
这样的场景,你在心里,在梦里,幻想过千百次。可没有一次,是真的。她临死前告诉你:“我走了,这一世算是错过了,下一世我会来找你。如果你不认识我,我会对你说茶凉了,我再为你续上吧”。那时,你痛得天翻地覆,恨得山高水长,可她终究还是带着那抹不变的盈盈笑意,与你阴阳两隔了。就像她生前爱的那朵水芙蓉,天然去雕饰,如今只有质本洁来还洁去。从此,你不敢轻易地涉江采芙蓉,倘若问起采之欲遗谁,只能悲伤地回答所思在远道。你承受不了这样的思念,寄托在一个像极了她的花朵上。睹物思人,悲情不过于此。
她的确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就像你的祖先种下的这棵老银杏树,银杏叶一年年从荣到枯,你见证了花开叶落,却始终接受不了那样毫无征兆的逝去。你只有守着这个老院子,谨记着她弥留之际告诉你的誓言,等她回来为你续茶。一盏清茶,从有色喝到无色;一种思念,从日出想到日落;一份等待,从有心等到无心。你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盼望着那个千娇百媚如花似玉的她能归来。柴门闻犬吠,你疑是故人来;鸡鸣桑树颠,你疑是故人来。你望眼欲穿,你心急如焚,可还是看不到故人的倩影。你惟有让自己陷入自己的如雪落寞里,寄希望于下一次狗吠与鸡鸣。
至此,你还是不相信,人活一世,除了生离与死别,并没有第三种结局。你还在坚信着第三种结局,她会回来,你还会等。亭中小院,你依旧会打扫地一尘不染,一如当初她离开时的样子。你纵使百般难忍,也还是会定期涉江采芙蓉,采之欲为她,以为她必然会归来。看这窗明几净,闻着馨香盈怀袖,你还是忍不住想象她若归来,这一切该有多么美好。就连你和她爱极了的银杏树,也会静默成诗,感动如你。你们依旧会坐在银杏树下,谈词论诗,说今论古。那一盏清茶,良人在侧,或许依旧会有赌书消得泼茶香。也不用现在自己独坐独饮,满腹惆怅地感慨当时只道是寻常。
曾经你们一起读到“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以为那是离你们很遥远的事情,那只不过是野有旷夫,室有思妇之作。天真地以为,你与她这样的才子佳人不会有这样的命运多舛。你们耳鬓厮磨,志同道合,必定胜过天下多情无数。可命运总是无情的,你以往不曾相信的事情,如今正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只不过,现在是室有鳏夫,深夜思妇。悲情的是,古诗里的思妇怀人,是生离,而你与她却是死别。这样的长夜漫漫,思念如何不能催人老,岁月如何不能忽已晚?
除了老泪纵横,这如水清夜,你还是在盼望着她能归来。即使只是幽梦还乡,你还是想拥有那片刻的温存。银杏树还在,清水芙蓉还在,那一盏清茶留到半盏,只为等她回来。只消轻轻的说上一句“茶凉了,我再为你续上吧”,你苍老的容颜与焦灼的内心,都能立刻青春无限、活力无限。
茶凉了,我再为你续上。对你来说,这是最美的情话,也是最深的感动,你深信着她会归来,你还会等,等到枯木成灰,等到殇雪燎原。你告诉自己,这一世不来,还有下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