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安跟女朋友吵过架后,愤愤地关掉了手机,赌气去睡觉了。
一觉醒来,人在一张雕花大床之中,臂中还躺着一个娇柔百媚的女子。隔窗可见蜿蜒的河水,和一座煞是眼熟的莲花桥——这里是扬州不成?
张安安心中琢磨: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
又仔细回想,自己并没因为吵架就寻死啊,可不死怎么穿越?难道,是有歹徒入室抢劫,顺道把自己结果了?还是自己睡梦中发了急症,一命呜呼了?哎,还没来得及跟爸妈告别,还没来得及跟哥儿几个喝顿散伙儿酒,还没来得及把手头的那幅画完成,还没来得及跟女朋友道歉……他越想越悲凉,几乎流下泪来。
怀中美女不知何时也已醒来,一口扬州软语媚道:“张公子这么早便起身,难道是睡得不好么?定是昨儿被我们几个灌得多了。我今儿叫妈妈在这红香院设宴给你赔罪。呀,怎的还伤起心来?”
张安安还没从穿越的余震中缓醒过来,此刻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女子了。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里定是妓院无疑了。
好在,只要你有银子,自然不用回答妓女的任何问题。
问题是,自己有银子吗?这妓债欠起来可是不怎么好受的,听说青楼里都会养着的一干打手的。
张安安一阵慌神,在心里快速搜集着关于妓院的常识。以这妓女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自己定然不是什么没钱的客人,若没事先付了银钱,应该也不能留宿。一念至此,心里微微安定了些,只清了清嗓子,叫那女子倒些水来。
洗漱已毕,用过几样精致小点,张安安起身要走。那女子拉住他:“张公子,你昨儿因为伊红被娶走才放纵自己喝那么多酒,打今儿个起,就让知红做你贴心之人可好?”
张安安暗想,这是这粉头在给自己拉熟客了,便口中应承着道:“必会如此。我今儿个有事儿,要先走了。”
知红笑眼如弯月,向外呼唤:“鸣儿,你家公子要起身了,快吩咐下去伺候着!”
一个尚未变声完成的男童之声由外面传来:“是,车马这就预备下了。”
张安安心说:这可有点儿意思了,看样子这肉身只怕还是个富家公子,我该是有的享受了吧。想到这儿不禁有些洋洋自得。喝了口茶,又瞥见知红,心想,虽是个明艳动人的美人儿,但烟花之地还是少来为好。
正踌躇着不知该说些什么,鸣儿已在外面说道:“公子,都预备好了,随时可以起身。”
张安安如蒙大赦,站起来便要走。知红像是想说什么,可又咽了回去。张安安一时心中不忍,在身上一摸,只摸到一块温润的玉佩,想来也是值些银子的,便解下来随手赠予了她。
出了门,一个青衣的书童道:“公子出来了?咱是这就回府,还是去什么别的地方?”
张安安心想这大概就是鸣儿了,自己既是主人,自然一切听自己的,便道:“回去便是。”
出得门,上马车,一路摇摇晃晃,仿佛从西直门走到了东直门,马车才嘎呦地停住。
马车在鸣儿道:“公子,咱到了。”
张安安从马车上下来,装模作样地进了这阔气的张家府邸。奇怪的是,虽然这地方他从没来过,脚下却毫不迟疑,就知道往哪儿走。
到了后院,一阵咆哮声传来:“你个给祖宗丢人的玩意儿!天天不好好念书,就知道往那勾栏瓦肆之地去,你将来如何能继承得了这家业!”
张安安循声望去,一个清癯的老人正用一根黄杨木拐杖指着自己大骂。
他站住,初觉得这情景颇似《活着》里福贵的爹骂清晨从赌场归来的福贵的桥段,后又想起自己的父亲骂自己只知画画,不去正经找工作的场面——在父亲眼中,画画只怕跟逛妓院一样,都不是什么正经的营生。想起自己的父亲,想到自己也许再也见不到他,想到发现他暴毙家中之后他的伤心,张安安又不自觉地伤感起来,现在那里愣了神儿。
那老人走过来,以拐杖顿地,继续絮絮不休,说的什么,张安安可没听到耳朵里了。他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
骂声突然提高了八度:“你的玉佩呢?前几日才传给你的祖传玉佩呢?你给丢了?当了?还债了?”
张安安回过神,一句“什么玉佩”险些滑出口来,好在他及时想起,临走前他确实送了一块身上的玉佩给知红。
还没等他编出理由搪塞,他“爹”已经吩咐鸣儿去找衙门的柳大人,就说张府的公子昨儿个遭了贼,祖传的玉佩被偷了。
张安安听闻,初时心中放松,可转念一想,如此一来,不成了知红偷恩客财物了么?这可是毁人一生的大事,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好青年,怎么能让一个弱女子为自己背黑锅?
张安安心想,反正这个爹也不会把我生吞活剥,承认了又如何?于是便坦然下跪,直陈自己将玉佩赠予了一位情投意合的姑娘,以为定情,并非遗失。
张老爷气得七窍生烟,只叫鸣儿拿了银两去将玉佩赎回,又骂了张安安半晌,方得作罢。
个把时辰之后,鸣儿忙不迭地跑到张安安房中送信儿,说知红姑娘知道了事情原委,婉拒了银子,反而亲自来府上归还玉佩,现正在外头跟老爷说话呢。
张安安不禁好奇,跟随鸣儿出去一探究竟。
不想,还没走到正堂,就先听到张老爷爽朗的笑声阵阵传来。张安安心里纳闷,加快脚步,到了厅堂。
只见知红一身素衣,不施脂粉,坐在客位上与张老爷说笑。张老爷见儿子过来,便道:“你这个逆子,怎么不早说她是陆天候的后人?”
张安安结舌道:“我…我并不知啊。”
知红笑道:“张老爷莫怪,公子并不知道,我不也是因为您问起身世才说的么。”
张老爷眯起眼睛道:“你就不要叫张老爷了吧,刚才说过,叫老爷,以后,你就是我张家的人了,我会叫他明媒正娶你进门的。”停了停,又道:“当年,我欠陆兄弟一条命,今天能让我遇到他的后人,也算是不枉我们相交一场。再说,知红又是这么个懂事识大体的姑娘。”
张安安摸不到头脑,云里雾里地就娶了个只有一夜之情的妓女。
成亲之后,张安安才慢慢地开始“认识”自己的这位娘子。她擅丝竹,精女红,好诗词,能歌舞,性情也是极好,简直就是标准的贤妻。二人夫唱妇随,举案齐眉,日子过得滋润逍遥。张安安时常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她,不自觉地想起自己“前世”的女朋友,恍然之间会以为她就在眼前,知红偶尔发个小脾气的样子也与她如此相似,不禁更加思念起她来。
四季轮转,光阴荏苒。转眼之间,张安安的一双儿女也都是始龀之年了。他心思虽不在读书做官上,只是终日里在家作画,但在张老爷眼里,这已百倍强于终日流连于烟花之地了,便认为这要归功于知红,于是就更加地看重这个儿媳。一家人相处得其乐融融,除了张安安每逢佳节的莫名低落。
又过得数年,张老爷病逝,知红在操办完丧事之后也一病不起,不及半年,也终于香消玉殒。
张安安抱着酒壶终日坐在知红坟前,口中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醉生梦死于阴阳之间。
这日,张安安正倚着墓碑醉着,朦胧中觉得有人在砰砰地敲着棺材——莫非是知红复生?他蓦然惊起,发现自己坐在席梦思的床上,身上还盖着从幼儿园时期就跟着自己的那条旧毛巾被。
砰砰砰的声音还在响着,是有人在敲门。
张安安勉强抹了抹脸上似有似无的泪痕,问道:“谁啊?”
门外传来女朋友连珠炮一般的开火声:“你说谁啊?你学本事了你?还会关机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赶紧给我开门来!”
张安安不及穿鞋便奔到门口,拉开门,一把将女朋友抱在怀里,仿佛已经失去了她几个世纪:“我错了,我不该跟你吵架不该关机。咱明天去吃烤肉不吃日料了,吃完了我陪你逛商场逛到关门,什么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