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灰暗的天空是阴云沉甸甸地铺满,那一边的世界有太阳、歌声与飞翔的白鸽,这边的世界射不入一丝光线。
高大的草木重叠地交错着,构建出门前没有意义的“林荫道”。昨日雨夜残存的水滴终于集满了一夜的重量,从草尖摇摇欲坠后垂直落下。“啪嗒——”,却只凝汇成无人在意的声响。
米粒从胡桃壳的缝隙中看到这样的景色。今日仍是如此。没有阳光扫去它心中积攒浓厚的阴霾,这日日的天色堵在它的胸口像是有无法抽离的实物,无力出逃的结果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数着已经数乱了的日子,差不多模糊着就算了。米粒转身爬回胡桃壳的更深处,钻进比这个世界的天更暗的窟窿中。这样看着外边就只剩黑暗中的一丝明亮,对比中的明亮。它决定再这样呆着度过这里的第N+1天。
麻木的动物是不需要计算时间的。只需发呆和沉郁就好了。这就是在这个世界该做的事。如此想着时缝隙中天的那头闪烁起一点光,明亮着一瞬即是这里的绝无仅有。堵着的什么东西像是被打通了隧道,另外的又是不知何物穿过隧道射入心中。米粒迅速爬向前,站在缝隙的边缘。
是那边的世界的东西。米粒想起了不知第几个N+1天前还看到的“星星”。那好像是个遥远的日常,遥远得让人怀疑是否存在。不,这个世界不会有的,许是幻觉。睡去罢。
【2】
常规和真实都会在梦里被打破。柔软的世界里有蒲公英绒毛铺满的大地,有洁白的云朵筑成的阁楼钟塔。温柔的歌声飘荡,白鸽打着圈儿自由飞翔。夜晚海浪冲刷的沙滩上,抬头是辽阔的银河,包容着闪烁的星。月会在这一头落下,换成那一头升起的太阳,温暖着孕育万物。“因定而得到清明,由清明而能柔软。”居民们的记忆深处流淌着一句话,而心都如晨光中的绒花般柔软。米粒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曾在那个世界生活过。
后来是突然的变故,状况急转直下,谁都逃不过命运的审判。跨过那条边缘线,就能到达这边的世界。终日不见阳光的阴云和时而落下的雨。不再有歌声与笑颜,沉郁是这儿居民的主色调,便也无话可谈。自愿躲进黑暗四方笼络的胡桃壳中。啊,胡桃壳,胡桃壳!被岁月风干的果实硌出不甘的皱纹,再几经风霜被写作颓靡。果肉失去了供给而孤独地干瘪,蜷缩在壳内皱成干皮,化作粉末,沦为土地的营养,供给这并无喜色的草木。碎裂声中撕破了自己,划出丑陋的裂痕,徒劳地照进外面的一点明亮,却无心无用。这不就是自己吗?米粒搬进胡桃壳里,不再爬出那道缝隙。黑暗中对比看到的天反而还多点明亮,周围的邻居抱怨噪杂,也无心去参和。身边有冗长的黑暗作伴,久了就也不再知何为孤单。最可怕的是失意长久成习惯,好在米粒已经度过了养成习惯这一阶段。与那边不同,米粒把属于自己的这一隅角落称作硬壳世界。
【3】
睁开双眼还是熟悉的荒凉。真是一个又长又奇怪的梦。米粒爬到缝隙前,今日有点恍惚,连思考都被填满梦境里的回忆。嗯,每次做奇怪的梦第二天都会恍惚。
缝隙里忽而照入了明亮的光,胡桃壳里的每一个角落被这刺眼而温暖的光填满。这陌生而熟悉的光映在米粒的眼中,好似遥远的遥远时的温柔。
“嘿,我迷路了,知道回到原来的地方要怎么走吗?”光芒转了个身,是一张大到足以填满缝隙的脸。身躯挡住了身后的宝藏,黑暗重归胡桃壳里。是一只萤火虫。
“你的光太亮了。”米粒从恍惚中抽身回现实,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没开口说话了。第几个N+1天呢?
“噢,闪到了你的眼真是抱歉。但我觉得这光还是挺不错的,虽然我从来不能正面看看它。这简直就是我的梦想之一。那请问你知道回到原来的地方要怎么走吗?”堵着缝隙的脸一张口就能给胡桃壳送入一股大风,粉末飞扬着打转,算是来一场大扫除了。米粒想起昨日看到的那颗“星”,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请你离开吧。”
“你肯定知道的,帮帮忙请告诉我吧。嗯……我可以送一首诗给你,说实话我还挺喜欢我写的诗的。”
“不需要。你回不去的,请离开吧。”
“你们这儿的人真奇怪,个个不是抱怨就是态度冷淡。你是我找的第1102个人了,这是我的幸运数字,我决定找到这就停下,那么我在你的胡桃壳边上休息一会儿吧。”
“请便。”打搅了它的恍惚,米粒有点儿不满。转身爬回了黑暗处。哪儿有人的幸运数字这样复杂,它想着,居住在这儿的都是失意之人,自然态度都不佳。
“悄悄地告诉你,其实我是个诗人。”当然偶尔也有话痨型的居民。但米粒通常不予理睬。
“我还是个流浪诗人。挺潇洒的吧。”
“那么我送你一首诗吧,看在你是我找的第1102个人的份上。”
皱裂的胡桃壳和沉默的你,
发光的小灯笼和流浪的我。
阴云的天空下唯一的光亮,
正在寻找回家的方向。
它猜,第1102位居民,
蚂蚁先生会指明这条路通往的地方。
“我知道诗人先生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了。”米粒被这不知逻辑的诗逗地不觉开了口。
“蚂蚁先生您终于说话了,还不错的诗吧。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显然是兴奋点的语气。
“米粒。”米粒也不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
“好的米粒先生,您就别问我的名字了,继续称我诗人就好,我喜欢这个称呼。”边上的光晃了一下,“那么我要继续出发了。”光茫渐暗,米粒知道萤火虫离开了。
偶尔路遇的过客吧。
“米粒先生,我今天问到第2096位居民,仍是没有人告诉我如何回去。”夜幕降临,硬壳世界本该陷入更为静谧的黑暗。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我这儿来?”准备入眠的米粒惊讶于这首位回头客,庞大的脸仍抵着胡桃壳的缝隙。
“因为只有您称我为诗人,再加上你家边上的草地不错。”
“你的光太亮了。”
“噢,好的好的,我会换个方向睡觉。你们这儿的人真奇怪,都不喜欢我的光,也不喜欢我的诗。虽然那儿的人似乎也不喜欢我的诗。只有您赞扬过。”大脸移开了。
米粒并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赞扬过一句话,看来自己猜的它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八九不离十了。
“睡觉吧。”
“您是否还想听一首诗?”
“睡觉吧。”
“好吧。米粒先生,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