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夏天在暴晒的晴天、闷热的阴天和间或淅沥的小雨中展开。晚饭之后和妈妈聊天,不经意间说起小时候,我调侃妈妈偏心:“那时候我要是和姐姐闹矛盾,妈妈一准收拾她;相反,和弟弟闹矛盾的话,被收拾的就是我了。”妈妈也笑了,我们一起回忆着小时候老家的夏天:田里拔不完的梭梭草,一茬接一茬;晚间朋友家院子里听不完的鬼故事,总要隔着几个院子喊爸爸来接才敢回家;夜里赶不完的蚊虫叮咬和偶尔遇上的蛇鼠大战。
记忆中的夏天是从收麦开始的吧,麦穗成片金黄的时候,村里田间的阡陌小路上会有骑着单车叫卖雪糕的大哥哥,单车后座上放一个白色泡沫箱,装着我们翘首期盼的冰凉,算是农忙汗水里莫大的安慰。也有拎了茶壶、啤酒、西瓜下地的,干活累了休息的空当,或席地而坐或坐在脱下的鞋子上,喝着的啤酒真不能算酒,只是解渴的饮料,现在想来酒量倒是那般练出来的吗?
那时候,农活做起来还是很辛苦的,镰刀割麦,常有不小心划伤脚的事情,拢着小麦的左臂印象中也常有一条条浅红的划痕,遇水很是蛰得慌。割好的麦子一排排晒在太阳下,然后用架子车拉到场里,垛起来,再几家人手凑齐了一起操作脱粒工作。
说起麦场,生活过我们那个年代的小伙伴应该都还有印象,那是一片用石磙碾出来的平地,多数是圆形。麦场是村子里难得的平地,记得我学骑自行车就是在麦场上,因为村里乡间的路都很窄,又不平坦,很容易摔跤,随便一场雨就会泥泞不堪。学会自行车是97年前后吧,那会儿才七岁,带有横梁的大架自行车,人没有自行车高,转眼20年过去了。印象里有个画面这么多年挥之不去,村里有个身子很单薄的女人,又矮又瘦。他们家境不宽裕,没有拖拉机,她的男人又多病体弱,不能出苦力,她便一个人用肩膀拖曳绑了绳子的石磙碾场,一步一挣,看起来很让人难过。小时候的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没有别人帮她,后来知道他们一家是外迁来的异姓人,和村里人不怎么打交道。这在凡事需要合作才好完成的过去,是件很辛酸的事。
几亩地的麦子一般要一两天才能脱粒完,貌似我总是那个端着簸箕到脱粒机出口搬运麦子的角色,拖拉机发动起来噪音很大,要喊爸爸说话都要很大声,他也不一定理我,他总是和爷爷、叔叔站在麦垛上用叉子挑麦,总是给我一个大汗淋漓忙碌的背影。替换簸箕、搬运麦子虽不是什么很费体力的活,却很练胆量,拖拉机冒着黑烟吵闹着,连接脱粒机的传输带一刻不停地转动着,走近脱粒机的时候还常有麦粒被鼓风机叶片弹出,崩到脸上、脖子上、手上,生疼,那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脱粒后的麦子会摊在场上晒干装袋拉回家,小孩子一般就是撑下袋子什么的,做些轻巧的活儿,袋子都扎好之后就在立着的袋子上翻来跳去,也能玩上半天。那时候还要交公粮,每年收麦之后拉着架子车去公社交公粮,陪爷爷去过,陪爸爸去过,现在想来感觉好遥远。麦秸就势垛在麦场边上,作为家里烧火做饭的柴火,用到的时候一筐一筐扛回家。麦秸垛对于我还有两个用处,一是和小伙伴玩倒立什么的,当墙面用;一是掏个小洞,放入在谁家墙边、地头摘的青柿子,捂柿子用。捂柿子是件很用心的事,首先摘柿子要冒险,因为一般不是自家的,整个村子也就那么几棵柿子树,防着主人就好了,嘿嘿。另外,柿子放进去之后还要用麦秸堵上,不能被其他人发现,不然又是白忙活了。之后就是瞅时间一个人偷偷跑去扒出来看看,直到捂黄变软了,才能吃。
我的童年里,还有一件事,拾麦。一般是三五个小朋友一起,在别人家收割后的田里再捡一遍,散落在田间、路边的麦穗什么的,用化肥袋子装了带回家,十几天农忙捡的麦子脱粒完加起来可能还不到半袋,总是很用心地和家里的麦子分开放,最热的时候换几个西瓜吃,就很开心了。
想想那时候的夏天,小学半个月的麦忙假几乎都用来劳作了,苦中作乐,汗水里收获幸福。那么多年过去了,至今想起来还是觉得,那些做过的农活、吃过的苦、甚至流过的汗水,都是甜的。总是想着想着,就笑了;再想,却又哭了。
2016.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