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苹苹有个环游世界的梦想。她一直很向往外面的世界:石墙斑驳的欧洲古城、密林遍布的南亚次大陆、天高野旷的热带草原,还有红色的海底礁石、蓝绿色的天边极光,以及暗流涌动的大江大河……
她是很认真地对待这个梦想的。当其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用烟酒和熬夜来应对社会的毒打时,付苹苹会拉上窗帘、播放一部自然纪录片。她有台投影仪,屏幕就是一整面空白墙。这在她小小的房间里,足够身临其境了。片子的内容似乎不那么重要:中国、外国,乡村、城市,天空、海洋……都无所谓,只要那地方她没去过。
知道她这个习惯的朋友,大多给付苹苹打上了“性冷淡”的标签,付苹苹也坦然接受了。她不觉得这个习惯有什么特别。在她看来,看自然纪录片和看糖水偶像剧、打线上moba游戏没什么不同:都是通过电子屏幕给大脑以刺激,借机短暂逃离这个不怎么如意的世界。唯一的区别可能在于,付苹苹会在本子上认真记下自己感兴趣的目的地,每月发工资后为自己的“梦想账户”充实一点经费。然后,继续生活。
付苹苹时时翻看她的这个小本子。她越来越觉得手边的工作并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一些同事热衷的职业规划、专业技能于她而言也无甚趣味。她觉得她之所以存活于这个世界,似乎只为了一个目的:去看那些没看过的地方。而工作,不过是积攒路费的途径罢了。
工作第四年的时候,付苹苹被提拔为区域负责人。论资历她本坐不到这个位置,但由于原先的区域负责人突然带着团队集体跳槽,公司在短时间内又没有其他合适人选,综合考虑后决定让付苹苹暂代这一职位。
不管具体的原因为何,总之付苹苹升职了,工资也翻了近两倍,这在同龄人中算得上是春风得意了。付苹苹自然也为自己意外的好运气感到高兴,同时摩拳擦掌地盘算起新计划。“终于可以做那些以前念叨着‘等我升职加薪’就做的事情了吧?”她开心地想着。
区域负责人自然没那么好当。在应付数不尽的烂摊子的同时,还时常夹在下属和上级中间受夹板气;整个区域内的总体业绩、运营效率、资金成本等等也全都是她的绩效考核指标。付苹苹有时候有点怀疑这次升职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升职后第一个月工资到手,那比以前大得多的数字还是很刺激感官的。付苹苹小小挥霍了一下,但在依例向“梦想账户”转账时,她犹豫了。她突然觉得环游世界的计划有点幼稚:自己一整个月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才让考核没扣分,每一分钱中都流淌着血泪啊!难道不应该把它们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吗?——比如,在这座很多人挤破头想要立足的城市,买一套房,成为一个正式的居民?
放弃长久以来的梦想是需要勇气的,因为那等同于否定了过去的自己。付苹苹想到了其他被自己中途放弃的计划:考研、健身、职业资格证……开始时风风火火、忠贞不二,热情散去后,“无意义感”却撕掉了薄薄的遮羞布,实打实地呈现在眼前。或许,梦想之所以诱人,正是在于实现的可能性之渺茫。
新职位的压力比付苹苹预想的要大得多,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做梦。她梦见自己顺利考上研究生,毕业后到一家比现在公司规模大得多的跨国企业工作;梦见自己觅得如意郎君,一双儿女伶俐可爱;梦见自己在这座城市拥有了一套房子,银行卡里的存款数字也令人羡慕;梦见自己终于站在雪山之巅俯瞰这个世界,回想着自己去到过的那些地方,再无遗憾……
那些梦境是如此真实,以致于在无数个清晨,付苹苹要花上好一会儿才能区别现实与梦境,才能确定“自己确实还住在这间租来的一室一厅中”。她只觉得怅然若失,因而时时回忆梦中的情景,细细体会拥有另一种生活的滋味。但当她回忆梦中的自己的心情时,却找不到丝毫与“快乐”有关的情绪。
怎么……会这样?都已经拥有那样的日子了,还有什么可不快乐的呢?她不明白。
那些把“快乐”寄托在未拥有事物上的人,都不会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