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第一个周五的最后一节自习,整个班级都充溢着疯狂雀跃的浮躁因子。不管有没有完成寒假作业,被没被老师找到谈话,每个人似乎都还没从安逸的牢笼里挣脱出来,嘻嘻哈哈地商量着该如何充实这“寒假的尾巴”。
然而我却无心参与其中,更无心上好这节自习课。
我身边的座位,整整空了五天。
下课铃响,我背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开着外套拉链,飞快地窜出教室,冲出校门,直奔大叔的音像店。我期待着在那里得到一个令人安心的答案。
可当我奔跑着拐进那个熟悉的街角时,一把厚重的铁锁重重地击中了我的心脏,逼得我硬是停下了脚步。
我听到我急促而慌乱的喘息声,在一片无垠的白茫中显得那样无力而可笑。
她走了。
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
就像那《再别康桥》里的志摩,步履轻轻,不带走一片云彩。
却狠心地带走了我的全部心绪。
呆愣在“奔六”门口,盯着那贴在门上的单薄纸张,上面“因有事外出而暂停营业”的字眼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明明说好开学见,明明说好要唱歌给我听,明明才刚刚成为朋友,明明……
我还那么喜欢你。
耳边自行车的清脆铃声匆匆掠过,头顶湛蓝的天际被晚霞染成绛红色,身后街边的路灯倏地亮起,在木门上映射出一道彷徨落寞的人影,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在这里站到了傍晚。
就在我回头转身的那一刹那,远处有一个身影一闪即逝。纤瘦。挺拔。
双马尾。
心中的火苗忽地燃起,我疯了一般向那个方向冲了过去,脑海里回响着那个时时刻刻牵动着我心弦的名字。
“严嘉嘉!”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气之大竟差点把她拽倒。
可当我对上她的双眸时,整个人顿时石化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快放开我!”
当那个陌生样貌的女孩皱着眉头奋力挣开我无力的手快步跑去时,那丝刚刚颤抖着燃起的光亮顷刻间灰飞烟灭,一盆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麻木了我的神经和四肢百骸。
我望着她长长的辫子在空中翻飞起舞,望着她洁白的裙角在风里肆意飘荡,望着那熟悉的身影背对着我渐行渐远……
我仿佛看到那太阳在海平面上挣扎着……挣扎着……重重地落了下去。
【但你要知道,这世上有日落,就会有日出的。】
“林笑?”
当我听到那句带着些怀疑的呼唤时,我坚信我是幻听了。
“你怎么在这里?”
当我听到那句带着些惊讶的询问时,我仍然没有勇气相信。
可当我听到那句带着些生硬的邀请时,我颤抖着双手,终于缓缓转身,直直地望向了她。
严嘉嘉就那样安静地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灯光打在她长长的刘海上,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是这身影,竟带着些令人心碎的落寞。
“能陪我走走吗?”
“……好。我陪你走。”
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走。
二月初的J市依旧处于寒冬之中,而此时此刻,我和严嘉嘉已经在夜里的寒风中沿着江边没有目的地地步行了二十多分钟了。我身上穿着羽绒服,紧拉着拉链,缩着脖子揣着手仍然觉得寒意刺骨,可一直走在我前面的严嘉嘉只套了一件轻薄棉衣,不知道是在强忍着还是在强忍着。
这样子她要感冒啊!
眼前就是一家串串摊,腾腾的热气源源不断地从锅里升起。我也没多想,一把拽住严嘉嘉就坐在了一张桌子旁边。
没有理会对面严嘉嘉的疑惑,我径直叫了服务生点了几串涮肉。
“太冷了,估计你也没吃饭,吃点东西暖和一下吧。”我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冲她笑了笑。
严嘉嘉倒也没说什么,就这么淡然地坐在我对面望着街对面的远方。
天已经彻底黑了,天空中疏星点点,街道上行人寥寥,风声与水声中,只剩下这么一些鲜有人光顾的小摊伴着路灯的残光还带着点温暖的人情气味,让此时的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其实我是有话想问她的。想问她发生什么事了,这几天做了什么,为什么不开心。
可当我看到她那正望向无尽深夜的沉静侧脸时,就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作为朋友,我想我应该等待。
等待她真正需要我的时刻。
“羊肉串来喽!”
闻声转过头来,我接过服务生手中的几串羊肉,道了声谢,接着就放进了早已沸腾起来的涮汤里。
羊肉本来就易熟,刚放下去没一会儿就变了颜色。我麻利地捞出来送到对面递给严嘉嘉,听到她轻声说了声谢谢,我嘿嘿地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接着开始吃自己的了。
我这是真的饿了,一张口就再也拦不住了。一串两串……一盘两盘……一锅两锅……对面严嘉嘉早就擦了嘴放下了筷子,而我依旧在乐此不疲锲而不舍地战斗着,直到有一口气从胃部直冲上喉咙引出一声响亮的嗝,我才终于意识到我来这里好像不是为了吃饭的……
可当那一丝自然的不经修饰的笑容久违地出现在严嘉嘉脸上时,我顿时觉得这一顿吃到撑死都值了。
看到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朗声笑了起来,严嘉嘉问道:“笑什么啊?”
我摇了摇头但并没有停止笑意,反问道:“你还冷吗?”
“你把肉都吃了,我这只能喝汤了,你说还冷不冷?”
隔着桌子中央的袅袅蒸气看着对面正挑着眉嗤笑的女孩,我突然感觉心里那块空缺正被源源不断的温暖气息填补着。它来自涮肉补充的能量,来自热汤传来的温度,更来自严嘉嘉释然的笑容。
我的冬天好像瞬间万物复苏了。
付了账,我和严嘉嘉继续在冬夜的江边前行,只是这一次,我不再只是在身后无措地追随她的脚步,而是真正的像一个朋友那样与她并肩同行。
走在她左手边,听着自己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我不禁陶醉在这样如梦般美妙却又虚幻的夜晚。
直到,那个时刻的来临。
走到市医院门口的一棵梧桐树下,严嘉嘉清冽的声音略显突兀地打破了寂静。
“我这两天一直呆在医院里。”
“……”
“我爸爸,他住院了。”
“……”
“他一直身体都不好,这次心脏病犯得特别突然。
“……”
“叔叔出国了不在这里,没有人照顾他,我就只能请假陪在医院里。闲的时候就去书店打工,收个银什么的,毕竟医药费也不是个小数目。”
听到这里,我的眉头一皱,不禁打断道:
“那你妈妈呢?”
“……”
我顿时意识到我可能说错话了,因为回答我的,是一阵空白的沉默。
“他们很早之前就离婚了。”
“哦抱歉……”
“没什么的,都习惯了。”她摇头笑了笑。
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充斥着我的身体。17岁的女孩,早早地失去了母亲,独自照顾身体不好的父亲,每天要打好几份工,还同时不能丢了学习。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严嘉嘉这种高傲倔强不服输和事必完美的优秀是源于什么了。
所有的坚强,都是柔软生的茧。
“一切都会好的。”
我听到自己这样说。
严嘉嘉轻声笑了笑,转而说到:
“下个礼拜我就可以回去上课了,叔叔明天就回来了,希望不要追不上你们的进度啊。”
“这周刚开学,倒是没学什么东西……”
我思索着回应,突然想到什么,便开口说道:
“你不知道这些天你不在蒋娇都快疯了,整天嘟囔着你的名字,还说什么`白眼狼`……”
“王小明换了个新发型……哎呀没法说……总之不知道他顶了个锅盖上学是想干嘛……”
“对了,咱们班新换了一个物理老师,讲话可有意思了,整天名言警句冷笑话寸步不离……”
我滔滔不绝地讲着这个礼拜学校发生的点滴小事,就像讲单口相声一样若无旁人地自嗨着。而严嘉嘉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神色柔和,静静地听着,时不时迸发出几声轻笑,眼角像蝴蝶般微微起舞。
“原来学校里都有这么多好玩的事情啊。”严嘉嘉笑着说。
“是啊,要是你在的话,会更好的。”我回应。
“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能不能不要再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大家都会担心。”
我紧紧地盯着严嘉嘉,看着她有些无措的目光躲闪,看着她略带歉意地轻抿嘴唇,看着她最终抬起头来迎上我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不会再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那一刻,光华流转,我仿佛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和那次即兴演讲时一样的神采,那久违了的骄傲,久违了的自信,让我终于看到了那个久违了的严嘉嘉。是勇于撕开完美人生背后的伤口,不带伪装,不带保护色,洗尽铅华后最真实的严嘉嘉。
是那个令人心疼,更令人发自内心尊重的严嘉嘉。
这样的她,怎能叫人不爱?
那份骄傲,让我想要拼尽一生去守护。
后来,我们又聊了很多,从现实聊到理想。
我说我想要继续玩音乐,不能做歌手就做个制作人什么的,永不离开我的吉他。
严嘉嘉说她想成为像钱钟书一样的作家,写出像《围城》那样的作品,流传百世。
我们都送给了对方最真诚的祝福。
转眼间我们又回到了相遇的那个街角。她非常郑重地道了谢,我也非常郑重地说了“应该的”。想要把她送回家却被再三拒绝,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站在原地望着严嘉嘉挥手离去的背影。
还好,它一点也不落寞了。
直到那纤瘦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我终于深呼一口气,走上了回家的路。
走着走着,我好像看到前方两个熟悉而又焦急的身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仿佛在灼心地等待着哪个还未归家的臭孩子。
我不禁苦笑,立马迈起步来,飞奔到他们身边。
爸妈,我回来了,让你们担心了。
我是流笙。静水流深,沧笙踏歌。
喜欢就点个赞吧,欢迎批评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