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忐忑地过了一上午。她是个识大体的女子,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在桂家村这个小社会里,她算是‘上层’人物,身处公众中心,言谈举止都受万众瞩目,她需要有些世面,不能太过小家子气。自己实在太漂亮了,这是一个极大的优点,却也是一个极大的不利之处。未婚之时,只不过是一些小青年百般向她献媚罢了,童贞少女圣洁的光环笼罩着她,还不会有那些已婚男人敢对她有非分之想,或许想想都是他们的罪过吧。可是一旦结了婚,生了孩子,她的身上呈现出了迷人的成熟少妇的气息,事情便有了大不同。小青年们再不钟情于她,那些已婚男人们可倒是开始对她产生兴趣了。毕竟在农村,但凡美艳的妇女都时常有些风流韵事流传于外,而那些自视甚高,家境不错,尤其又有些名望的中青年男人又有谁不在心里惦记着三妻四妾的美好生活呢?又有谁不惦记着芳香四溢的奇花异草呢?王珍香就是桂家村的一个典型形象,长得倒没有多标致,但那风骚又泼辣的劲儿可是令许多男人垂涎三尺的。整个村大院就王珍香和周立春两个女性,王珍香已经名声在外了,周立春会怎么样呢?当她成了少妇,了解了人事儿,又整日里周旋在许多人中间,混迹于一个男人堆儿里,她会怎么样呢?
邵刚总不能总呆在卫生所,又闲聊了一阵子,就出去办事去了。周芹催着立春放快滴速,赶紧把点滴打完,忙着回家准备饭去了。十点半,邵刚还没有回来,立春向两个大夫请了假,提前跑了出来。她绝不要跟邵刚一起并肩去二队,绝不会给任何人嚼舌头的机会。她先回家送了趟奶,然后才来到了孙志平家。孙家宽敞的院子里,到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菜园里各种蔬菜都已经栽种了秧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老式的一面青灰瓦房,窗明几亮,提示着这家的女主人是一位干净爽利之人。立春很满意,这是一个务实能干的正经庄户人家,亚丽嫁到这样的人家来,是她的福气。
孙爸不在家,孙妈和亚丽陪老太太坐在炕上,志平坐在炕沿上,瞧着这老少三代女人,脸上挂满幸福的微笑。一家人正聊着家常话,竟没有注意立春从大道上拐进了他家的院子。直到立春推门进屋,几口人才看见,慌忙下地迎接,但立春已经大步上前,用手扶住了孙妈妈,“我又不是什么外人,婶子千万别见外,我是听志平说奶奶不舒服,过来看一看的。”
亚丽脸上红红,为拥有这样的嫂子而感到骄傲。她自己心里也知道,正因为立春是她的嫂子,未来的婆家才全都对她高看一眼。连忙扯了立春坐在炕沿上,把炕上的一盘瓜子递过来,“嫂子,快先歇歇吧。”
志平也拿了一个碗,倒了一碗山楂罐头送到立春面前,热情地说,“立春姐,先吃点儿这个。”
立春知道,这罐头一定是老太太的补品,恐怕只有上等宾客才能分而食之,连忙推辞,“我就不吃了,我得抓紧看看奶奶,然后要去我姑家吃饭的,我姑都准备好了等着我呢。”
“为什么去你姑家吃饭啊?我还以为你回周叔家吃呢。”亚丽问道。
孙妈这时也插嘴问道,“听说你姑家儿媳妇闹着分家呢,也不知道咋样了。”
立春苦笑道,“就是因为这事儿我才去他家吃饭的。”
孙奶奶半卧在炕上,也没插上言,一直瞅着立春咧嘴笑。立春拿了血压计过来,绑在她的瘦得剩一层皮的胳膊上,一边问她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老太太说话很含糊,立春敏感地觉察到她的嘴有些歪,伸手握了握两边的手,发现有一侧疲软无力了。
“奶奶说话一直这样不清楚吗?”她问道。
孙妈想了想说,“好像这几天更严重了?好一阵子了,她就这样赖赖巴巴地,躺在炕上不愿意起来。”
“恐怕奶奶是得了轻微脑血栓了,她血压倒是不高,但左半边身子明显有些不好使了,嘴也歪了点儿。我想,你们应该把她送到县医院检查一下。”
老太太听了,强烈地反抗起来,含糊地大声叫唤着,好使的那只胳膊使劲摇晃着。立春听懂了,她坚决不去医院。
孙妈叹口气说道,“早先他爸就说送老太太去县医院看看,这老太太高低不去呀。说都快八十了,看了又能咋地,就死家里得了。这不这几天就非得想要接亚丽来看看吗?说怕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立春知道,许多老人都是这样的,宁愿死也不肯去医院,坚决不肯出了自己家的门。只好笑着对老人家说,“奶奶,您只是得了一种常见病,说什么死不死的呀?实在不愿意去,那咱就不去,我给您天天打针吧,打了针就会好些了。”
立春跟孙家约定好,以后天天过来给老太太打针,孙家几口人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孙妈几乎是逼着立春把那碗山楂罐头吃了,恐怕不吃,立春是出不了她家的门了。终于出得门来,立春却不愿意骑上自行车,她可不想早些到达姑姑家。在孙家时酸溜溜甜丝丝的心情一下子就不见了。她推着自行车,想着该怎么去应付那个恼人的局面。突然,她想起亚丽的话,‘我还以为你回周叔家吃呢。’爸?哎呀,咋这么笨呢?爸是二队队长,陪书记吃个饭那不是合情合理吗?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想到这儿,赶紧骑上自行车奔回家中。
周山家里,立秋和立冬刚刚午休回到家里,四口人正准备吃饭。立春出嫁了,立夏上了大学,家里剩下这一对儿小儿女,真是宝贝得不得了,两口子差不多把全部心神都放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了。今年,两口子果真没有种土豆,倒不是听了立夏的话,而是李玉花劳累过重,得了膝关节滑膜炎,不敢再吃力干重活了。幸得如立夏所说,她自己能自食其力,立秋和立冬还小,还用不上什么大钱,周山决定把所有土地全种上苞米,省几年心再说。
李玉花做了酱炒鸡蛋,前几天买的猪头肉还油洌洌地有一盘子,桌子上还有一把小嫩葱和一小盆新挖的野菜。周山正打算好好地大吃一顿,却见立春来了,要求他去姑姑家陪邵刚,心情顿时不悦。
“你姑家的事我管不了,要能管早都管了,我看着李振那小子就生气,我不去。”
立秋和立冬都过来扯着大姐,要她上炕吃饭,立春往每个人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让他们自己先吃去,再次解释道,“爸,是邵书记主动帮我姑忙的,按理小翠她妈能给他面子的。要是能帮忙给解决了不是更好吗?最主要的,我姑非要招待邵书记吃饭,还让我坐陪。邵书记答应了,现在他就应该在二队了。我是觉得吧,我去坐陪是不是不太好啊?邵书记那人又爱喝两口,万一酒桌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怕……影响不好……”
立春没办法向自己的爸爸直言相告,说邵刚对她有非份之想,如果是那样,恐怕周山立马下地就得抄菜刀,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周山气鼓鼓地端了一碗饭,已经扒进嘴里一口,正打算拿一根葱去蘸酱,突然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把饭碗放下,在心里思量一下。总算自己女儿知道深浅,在乎名声,还让他宽慰。至于邵刚,倒是没听说什么有关拈花惹草的风言风语。只是自己女儿这么招风,邵刚又正当壮年,常在一个村大院里,总还是注意些为好。
“你姑这个人,哼!”
周山也没再说到底他妹子那个人咋的,把饭碗放下,下地穿鞋,“你也去吧,说好坐陪了,不露脸也是不给人家面子,以后怕你们也不好相处。”
“看着点儿你爸,别让他多喝酒。”李玉花嘱咐立春。
立春答应了妈,跟周山一起来到周芹家。周芹正在厨房煎炒烹炸,邵刚坐在正首位,姑父在下首陪着,小翠正在摆酒铺桌,李振则抱着儿子站在一边。
“大哥也来了?好好,快进屋去吧,再不来,我就让小振去找立春了。”周芹挥着铲子,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菜。
立春见姑姑脸上的表情很是愉悦,又见李振媳妇正在摆桌子,就知道邵刚把事儿办成了。不管怎么说,还是为姑姑高兴,毕竟她能再过上一段安生日子了。
邵刚见周山也来了,心里有些不悦,但也知道这是常情,从道理上讲,他不来反而是不对的。迅速调整了情绪,说笑起来。立春帮小翠把菜都摆上桌,然后坐在周山的旁边,矜持地吃了几口菜。邵刚倒是大方,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谈笑风生,与周山大谈政治方面的事情,又嘱咐李振两口子要好生孝顺父母,最后,重点地大夸特夸了立春,说明了立春对于卫生所及桂家村的重要性,并许诺,年底一定要给立春的工资翻一翻。
有周山压场子,立春放松了许多,不再担心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地方。关于涨工资的问题,她连连感谢了邵刚,并在周山的示意下,为他斟满了一杯酒。邵刚一饮而尽,非常隐晦地,用只有立春才懂的目光瞧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