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金陵酒肆之楚勖》
文/苏诉
何以解忧,唯有逍遥。
金陵酒肆开业这么几天,虽没有一个客官上门,不过倒是认识了接龙客栈的几位当家,苏诉和于安便想着以后免不了这些朋友上门做客,蹭饭蹭酒什么的,如今的院子是二进的,恐怕还不够住,于是就又将旁边的一处住宅买了下来,将两处院子连在一起,空间瞬间大了不少,接着便是打扫卫生,收拾房间,虽然很累,但两人却是笑容满面。
终于安静下来,苏诉拿着算盘,掂着空荡荡的钱包,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这还没有开始挣钱呢,钱倒是花了不少,再不来客官我们恐怕要去喝西北风了。”
于安正在收拾东西,闻言,她扭头不以为意地说道,“诉,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操心。”她顿了一下,眼珠子一转,“听说附近要开一个酒馆,如果我们挣不到钱的话,我去那里兼职调酒师,你看怎么样?”
她蛮有兴味地看着苏诉,这一说,苏诉更是愁了,没好气地看了一眼于安,“安子,这么快就像跳槽了啊,罢了罢了,想去就去吧,记得帮咱们金陵酒肆拉回来几位客官。”她奸笑,这可是派过去了一个间谍呢,虽然这个间谍有些不靠谱。
于安点头,笑容灿烂,继续麻利地干活了,苏诉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暗自想着,如果再不来客人,她就去蔷薇的红尘客栈蹭吃蹭喝。
“这里可是金陵酒肆?”
随声望去,只见一位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站在门口,他锦衣长袍,眼眸深邃,目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苏诉提步,缓慢地走了过去,她拱手,“这里便是金陵酒肆,我是老板苏诉,那位是老板娘于安。”
于安放下手中的抹布,朝他微微一笑,“客官可是专门来金陵酒肆?”
“正是。”客官点头,“听闻金陵酒肆的老板手握庞大的情报网,在下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这个。”他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
还很有客官上门了,苏诉暗自发笑,她引着客官向店里走去,边走边说,“不知道客官是如何知晓金陵酒肆的?”酒肆刚刚开业,影响力应该不大啊。
“在下是在楚国境内,从一位名叫百晓生的神算那里了解到的,今日想来试一试,看看是否能够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百晓生?原来是他,接龙客栈的当家,苏诉心中了然,安排他坐到接待客人的竹椅上,苏诉则坐到距离他的旁边,中间放着三只酒杯,于安将逍遥倒在杯中,青色的杯子,透明的液体,两者放在在一起,格外漂亮,“请。”于安道。
“谢谢老板娘。”他致谢,举起酒杯观察着逍遥,“在下楚勖,敢问这杯酒可是逍遥?”
楚勖,原来是人间的帝王,苏诉笑道,“这便是逍遥。”她看着低头喝酒的楚勖,继续道,“看来陛下从百晓生那里了解到了不少金陵酒肆的事情,既如此,陛下想从何说起呢?”
于安托腮,静静地看着楚勖,他手中拿着酒杯,目光幽深,好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曾经以为爱情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东西,有也好,没也罢,都抵不上坐拥天下,手掌天下权来得快活,直到失去了,我才恍然发现,曾经以为最无用的东西恰恰是最美好的东西。”良久之后,楚勖悠悠叹道,他面如表情,可眼底却浸满了哀伤,苏诉和于安对视一眼,都扭过头去,不忍心看这样的楚勖,这样的他,莫名地让人心疼。
那是十年之前,我十五岁,作为质子被送到齐国,齐国四季分明,春夏秋冬,各有特色,在书中看过关于齐国的记载,早就想去看看,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踏入齐国境内竟是以质子的身份,质子,多么可笑,堂堂一国皇子,竟成为他国的质子,质子,说白了,不就是弃子么。怀着不甘,怀着愤怒,更怀着满腹的计谋我走进了齐国的都城。
进入齐国都城的那一日,正是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纵是裹着厚重的貂裘也无法抵抗住凛冽的寒风,我不由自主地拉紧衣服,跟随迎接的官员走进皇宫,不同于楚国皇宫的典雅精致,齐国皇宫是庄严的,厚重的,在这里感受到的尽是威严。
在宫门口,我遇见了齐国太子浩昌,他约莫十八岁,头戴金冠,面如冠玉,着锦衣,披貂裘,华贵而又温润,看到我的那一刻,他拱手,温和地说道,“勖王殿下。”
勖王,哦,对,为了让我安心来到齐国作质子,楚帝,我那生身父亲,将我加封为王,更加封宫女出身的母亲为贤妃,我低头回礼,掩住眼眸深处的嘲讽,“太子殿下。”
齐浩昌微笑,引着我向宫内走去,边走边向我介绍齐国的风俗。
他身旁的“太监”时不时地插嘴,补充齐国的趣闻,齐浩昌却不生气,安静地听她说着,余光一直温柔地看着他。
我不由有些好奇,暗暗打量着这个身着太监服的宫人,他身材娇小,脸庞稚嫩,突然瞥见他耳朵上的耳洞,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她啊,想必是齐国高官贵族之女,世家千金,只是不知和齐太子有什么关系,似是我的目光太过明显,她扭头看向我,咧嘴一笑,笑容温暖而又明媚,映着漫天的雪花,我只觉得她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
许是故国四季温暖,气候宜人,来到齐国的第一年,我的手上脚上竟生满了冻疮,脚上还好,穿大一点的鞋子就好了,只是手上,曾经修长的手指如今因为肿而变得特别粗,手面上更因此裂开,甚至有些化脓。虽不在意这些,但是看着自己的手,回想起故国的春光,心下还是有些惆怅。
只是从未想过,在异国他乡会有一个人关心我。
那一日,阳光穿过云层,懒洋洋地照耀着齐国都城,虽温度依旧很低,但难得的晴天还是让人十分愉悦,我走出宫殿,慢悠悠地在御花园闲逛,耳边突然传来女子清亮的声音,这声音有些耳熟,我随声看去,正好看见一个身穿粉色棉袄的女子,她站在雪地里,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勖王殿下。”
是她,我忍不住轻抿嘴角,心下欢喜。
见我不说话,她跑了过来,站到我的身前,她个子不低,大概到我的耳朵处,此时她笑容灿烂,仰头看着我,“你是不是不记得我啊,我是你来皇宫那天跟在太子殿下身旁的小太监啊,我叫沈幼清。”
沈幼清,原来她叫沈幼清,我微笑道,“楚勖。”
“我知道啊,听太子哥哥提起过你。”沈幼清继续说道,“那天知道你要来,我就央求了太子哥哥带我去见你,所以你就会看到我扮作太监的模样。”
“你为什么想要见我,我只是一个质子。”我很是不解,看着这个天真无邪,不知世事的女孩子,怎么也想不通她是为了什么要见我一个小小的质子。
沈幼清嘿嘿一笑,她眼珠子一转,脸上挂上讨好的笑容,“楚勖,你可以跟我讲讲你们楚国的事情吗?我在书上看过有关记载,你们那里是真的四季如春,常年温暖吗?”她的目光中满是好奇,紧紧地盯着我,有些忐忑,似是在担心我不告诉她楚国的情况。
竟是这样的原因,看着沈幼清,我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年少的自己,曾经自己也是这般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期待着有朝一日走遍万水千山,阅尽世间美景,见我一直不说话,她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去,突然看到了什么,她一把抓住我的手,看着手上的冻疮,她满是心疼,“你一定很不适应齐国的气候吧,手竟是冻成了这个样子,看过太医了吗?”
她担心地看着我,我慢慢地摇头,她一句话也不说拉着我就往太医院走去,她柔软的小手紧紧地拉住我的手,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目光温柔地看着这个女孩儿。
既是冻疮,太医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注意保暖,拿了些药水后,沈幼清低着头细心地帮我涂药水,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心头一阵轻颤,我撇开目光,看向外面银装素裹的宫殿,可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放在她的身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待他这般好,即使是他的母亲,也没有。
“你一定要听太医的话,注意保暖,不要小看这些冻疮,若是处理不当,可是会留疤的。”幼清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小时候淘气,喜欢玩雪,又不注意保暖,生了冻疮之后就留下了几道疤痕,特别难看,所以你一定要注意,知道了吗?”她指着手上的疤痕,认真地交代着。
我面带笑容,点点头,“好的,你放心吧。”
她看看外面的天,站起身来,“我该走了,你注意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我再次点头,“明天你过来,我跟你讲楚国的事情。”
“真的吗?”她猛地回头,惊喜地看着我。
“真的。”我再次重复,“不过作为回报,你也要向我介绍齐国的事情。”
幼清猛点头,眸子清亮。
她是沈太傅之女,自小自由出入皇宫,深得齐帝齐后宠爱,与皇子公主交好,这是一个可利用的人,彼时我是这样想的。
春去秋来,转眼就是五年过去,昔年那个刚刚踏入齐国都城满腹怨念的男孩早已长成腹有乾坤的翩翩佳公子,他总是一袭锦袍,笑容温和,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为自己挣得更大的利益。
楚国大皇子与二皇子争锋,惹得楚帝大怒,两败俱伤,三皇子又在外出征战中损失一条腿,楚国皇子只剩下在外为质的楚勖,楚帝一道圣旨传来,召回楚勖。
我回去的那一天,幼清站在齐浩昌身侧,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初见时一身太监服,娇俏可爱的女孩儿如今已成长为娴雅文静的姑娘,面容也不复初见时的稚嫩,长开后的幼清早已名扬都城,音容俱佳,已是世家贵女中的翘楚,在世人眼中端庄大方的太傅之女,现在却是一身男装,不舍地看着我。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清儿,听话,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幼清眸中泪光闪烁,却强撑着不愿流下来,她乖巧地点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齐浩昌微微皱眉,看着如此亲近的两人,心中很不是滋味,他笑着拉过幼清,宠溺地看着她,“傻丫头,阿勖这是回家,你该为他高兴才对。”
“对对对,我该高兴才对。”幼清强颜欢笑道,“太子哥哥说的对,阿勖,回国以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想我了就给我写信,好吗?”她眸中满是期待,希冀地看着我。
我点头,“你也是,记得给我写信。”我看向齐浩昌,拱手,“浩昌,清儿就交给你照顾了。”虽很是不满自己不能亲自照顾幼清,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我必须离开,必须回到楚国,当年我失去的一切,今日我都要分毫不少地拿回来。
齐浩昌点头,“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照顾好清儿的。”
我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幼清,将她的面容清晰地刻在心上,翻身上马,一甩缰绳,再也不留恋,向楚国飞驰而去,清儿,等我,我会回来的。
未曾想过,这一去,便是五年,五年来,我深知幼清的处境,她早已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可是为了我,无数次违抗父亲的安排,眼看着时光一年又一年的流逝,她依旧待字闺中,成了齐国都城有名的老姑娘,幸好,有太子浩昌的存在,否则,我不敢想象她的处境会是何种艰难。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坚持留在楚国,对内富国强兵,对外征伐不断,短短五年,这天下已有大半成为我楚国的疆土,而我也已继位为楚帝,在我二十五岁这一年,天下,只剩齐国,这个我成长的地方,眷恋的地方,亦是幼清的母国,可是,距统一天下只剩最后一步,无论如何,我都要继续,我不能前功尽弃。
齐国虽是大国,可也敌不上日益强大的楚国,再加之多年未战,士兵军心涣散,楚国军队长驱而入,直捣都城,太子浩昌带兵迎敌,最终因军队不敌战败,太子重伤去世,齐帝哀痛,奉上降表,齐国亡。
我下旨不允许伤害齐国王族及百姓,自己一个人入了皇宫,来到我曾经居住了五年的宫殿,在这里,我曾和太子浩昌把酒言欢,曾和幼清喝酒吟诗,曾为大业百般筹谋,在这里,留下来的有屈辱,有不甘,但更多的却是欢愉,五年未曾踏足,迎面而来的却是满满的回忆,曾经寄居人下的异国质子,如今已是这皇宫的主人,天下的主人。
本以为会布满灰尘,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里竟和我走时一模一样,未曾发生任何改变,我很是感怀,突然有什么剑锋抵住我的脖子,我余光看了过去,是她,幼清!
我挪开她的剑,温柔地看着幼清,一把把她搂到怀中,紧紧地抱住他,五年未见,幼清越发美丽了,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饱含深情。
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会推开我,她一身素衣,头上别着一朵白花,神情冷漠,目光沉痛,用剑指着我,眸中满是哀伤,“楚勖,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我沉默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任何面对幼清,我扭过头去,冷静地说道,“清儿,听话,如今齐国已亡,我是天下之主,你会是我的皇后。”
“呵。”幼清不屑地冷哼,她将剑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楚勖,我等你五年,可我现在宁愿从未认识过你,从未等过你,我二十三年的生命里,最后悔的事便是认识了你楚勖。”她冷冷地说道,声音虽不大,可清楚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我的心里。
我震惊地看着她,清楚地看见幼清的嘴角流下鲜血,衬着她白皙的面庞,显得触目惊心,她缓慢地勾起唇角,绽放出一抹极为绚丽的笑容,“楚勖,我爱你,我不忍心杀你,那么我诅咒你这一生坐拥天下,但孤苦无依。”眼看着她的身体逐渐地倒下,我发了疯似的抱住她,四处寻找太医,我的心,在那一刻早已感觉不到沉痛,或许是痛到了麻木吧。
幼清服下的毒格外霸道,虽勉强救了过来,但伤及根本,再也无法怀孕,我把她带到楚国皇宫,十年前,我记得我们之所以相识便是因为她想了解楚国风情,十年之后,我带她来到了这里,却再也没有当日的欢愉,曾经谈天说地,如今连个笑容都不愿为我绽放真是物是人非,我开始思考,天下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
眼看着她终日苦闷,我思虑了良久,准备放她离开,幼清本就不是寻常女子,若是日日将她关在深宫大院,恐怕她会凋零地更快,我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离开那一日,她身穿白色衣裙,头戴白花,我知道她是在为她的太子哥哥浩昌守灵,她只身一人,背影孤单,她从未回头,我不知离开的那一刻她是否有过不舍,我只知道,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我恨不得把她追回来,可是我不能。
“直到三个月后,暗卫传来消息,幼清失踪了,纵然我派出更多的人手去搜寻,也未曾找到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楚勖苦笑,“已经五年了,我从未见过清儿。”
“五年来,你都未曾放弃过寻找吗?”于安问道。
“从未放弃。”楚勖道,“只是,但也从未有过半点消息传来。”
“那看来你是想要知道沈幼清在哪喽。”苏诉凝眉,有些无奈,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啊。
楚勖毫不犹豫地点头,“不知老板可否告知清儿的下落?”
苏诉点头,示意于安招待客人,起身向房内走去,片刻后她拿着一个锦囊放到桌上,“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锦囊内。”
楚勖拿起锦囊,拱手致谢,“谢谢老板。”他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放在桌子上,“此为酬劳,还请老板收下。”
苏诉毫不客气地收下,爽快道,“希望你得偿所愿。”
“多谢,楚勖告辞。”楚勖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放在怀中,转身向外面走去。
苏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会去找她吗?”
他一滞,半晌才摇头,“我不知道。”他声音低沉,说完之后就加快速度离开,似是落荒而逃。
“喂,你怎么知道幼清在哪里的?”于安趴到苏诉肩头,好奇地问道。
苏诉眉毛一挑,戏谑道,“想知道?”
于安连忙点头,讨好地看着苏诉。
苏诉嘿嘿一笑,一字一句地说道,“求我啊。”无视她愤怒的面庞,苏诉看着金子,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地算了起来,“老板娘,咱去买点零食,买点菜,今天晚上吃大餐。”
于安眼眸一亮,拉着苏诉就像外面走去,边走边问,“谁做饭?”
“你做饭啊。”
“……”
看来是需要招一个厨子了,苏诉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