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他知道,踏上不归终是如履薄冰。
两目望,他看明,时局更变终是生死一搏。
……其实,算尽机关之时,不就是在等这一天吗?
……其实,蓄势待发之时,不就是在赌这一天吗?
……其实,深谋远虑之时,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可是……他为什么还会心寒,寒冷彻骨。
青石板上开出妖异的黑红曼陀罗,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铁锈味。
死寂,阴冷,炼狱
沿着血色斑驳的城墙,他负手,轻挥衣袖,步履沉重。身后数百禁军静若寒蝉,整齐地脚踏声直击人心,回响于陌路。
坚定的步伐,不曾停滞,他走向深处的暗涩。
孤傲的身影,不曾回首,他走向高处的寒意。
深处,有不归人,需要他
高处,有不归路,在等他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纵子不归,我亦共赴。
他行至殿门,昔日的龙檀香被腥臭覆盖,金銮殿的金碧辉煌被血色黯淡。
缓缓步入殿内,他不动声色地寻找那个心里一直担心的人
杀戮,残局,一概不理,他只观那个桀傲决绝的背影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一概不理,他只在乎他的王是否相安无事
哪怕他谋划周全,不失稳妥;
哪怕他鬼才惊世,神机妙算;
他还是会怕,有不测之万一,会伤到他的王。
眸中倒映出曹操宽厚的身影,细细凝望,毫发无损。
心头的沉重竟减了几分。
雷霆之怒可改青天,天之之怒,呵呵,不足俱!
轻蔑地瞥一眼早已瘫软在地陷入昏厥的玄青色龙袍,绕步缓至人前:“曹公,衣带诏,已查办。”
沉默
许久的沉默
他垂眼,面无表情,姿势依旧保持不变。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恍若隔世,上方传来曹操冷漠暗哑地声音。
陷入一潭死水
石沉大海,如人孤独于世间。
心猛的一揪,他的王,是否如他般,心有钝痛。
苦涩蔓延在嘴角,热血风干在旧恨
浩劫,天命。
暴风骤雨,披荆斩棘。再大的风浪,也不及今夜的重创。
他三十七,他的王已五十
他们,都老了。
只剩下三年了,或者,不到三年。
待魂飞魄散,待青塚深埋,待白骨成灰,他的王,自然会走下去,可是,谁可解风尘!
他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不归为宿,寂寞为命,他的王,他怎么舍得!
压抑内心的悲怆,渐渐平息胸腔内的浊气,上前揽住曹操的宽肩,安抚的拍拍,轻声道:“主公,今日事毕,并无差错,剩下的无关紧要,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
“……不必,你走。”低沉沙哑的令人心疼。
“主公身心疲乏,和嘉回去吧。”不容置喙地要求
再无回应
“走吧,我们一起回去。”不由分说地拉住曹操的手,转身向外迈步。
却被狠狠地甩开,受伤的雄狮置于混沌,狰狞的怒吼,不惜扯动伤口:“滚!”
他晃了晃身形,退后扶住一旁的殿柱以支撑,压抑许久终是克制不住,激动的回击:“曹孟德!”
“曹孟德!事已至此,你也什么都明白!”
“你想要发泄,你觉得难受,好啊,我郭嘉在此,任你发泄!”
“但你也知道,你现在,在这皇宫,在这金銮殿,你是司空曹操!”
身子不禁地颤抖,浊气在胸中乱撞,难受得紧,忍不住咳嗽。
他也觉得乏了,连硬撑都不想了。
就这样吧
最后,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而另一只不觉间托住他的腰身,揽他于怀。
肩上多了个沉沉的脑袋,颈窝处若有若无的拂过热气。
他笑了,这人……
“孟德,走吧,我们回去。”
“嗯。”
今夜,是个不眠夜
不过又有何妨。
不如花台下共饮,不如让他们都歇歇
不如让他们,不枉此行,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