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薰风带来一串晴暖的日子,催熟了丘陵梯田上沉甸甸的麦穗。丰收的喜悦和忙碌,使眉子一时顾不上对自己未来的揣测。
全家人都参加了抢收抢种,连在外读书的三哥也回家帮忙,老三与眉子岁数相仿,打小多病身板没长起来,但性格活泼开朗,每次眉子和秀儿把晌饭送到地头儿,他都挤眉弄眼把秀儿叫到一边,好让眉子跟二哥单独说说话,其实也不过是递饭倒水时,偶尔问答几句不咸不淡的。
亲妈为了犒劳家人的辛苦,用尚未晒干的青黃的麦粒上磨一推,变成一条条的粘乎乎,艮硬硬的"碾转儿”,喷香喷香的,又好吃又耐饥。亲爹往年是不允许这样"糟蹋"粮食的,今年收成好,家里又添了新人,所以破例没说什么。眉子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
收完麦子又抢种地瓜花生,农民伺候庄稼,误了农时季节一切都是白忙活。听亲妈说,有一年秋天鬼子下乡扫荡,乡亲们躲到山上,等鬼子走了,苞米都烂在地里发芽了。
前几年经常"跑鬼子"。当时还未出嫁的二姐,给人做针线攒了点的嫁妆,慌乱中东西没藏严实,被汉奸二狗子全翻了去。回来一看多年的积蓄被抢光,二姐顶着抺了锅灰的脸,一声哀嚎栽倒在地。
眉子打小受苦,干活儿出力,小小年纪也顶事儿了。到了秋天刨地瓜时,男人们在前面刨,眉子和秀儿把刨出来的地瓜直接在地里用擦冲打成片,打成丝,摊在平平的大石蓬上晒干。
一天过晌,秀儿被派去割驴草,眉子去收晒干的地瓜干。本来可以分两趟,可天边起了乌云,怕是要下雨,眉子把大篓子装得满满当当,背在身上往山下走,重负压得她弯了腰。
走着走着,忽觉背篓一轻,原来二哥放下地里的活儿赶了过来,把篓子换到自己肩上,说"快下雨了,回家。"
眉子在后面紧赶慢赶,两人一前一后刚到家,雨就下起来了。听说秀儿去北沟割草还沒回,二哥又披上蓑衣去迎妹妹。
眉子知足。她现在也有个照顾自己的哥哥了。
娘家有三个姐姐,大姐叫招弟,二姐带弟,三姐盼弟,到了眉子这里,父亲卧病不起,也只能断了生男丁的指望。眉子曾经多么羡慕别人有哥哥呀!
她也知道了二哥生性少言寡语,村里的闺女们都暗地里叫他"二木头",因为他很少和闺女搭腔。秀儿把这个绰号告诉她时,她捂着嘴笑,心里是欢喜的。
秋收忙过之后,舅舅来看望眉子了。
半年未见,眉子长高了,脸上的菜色褪去,添了些有红似白的颜色。舅舅和亲爹喝了三盅酒,说了些"眉子有福"之类的好话儿。亲爹也难得地露出笑脸夸眉子懂事能干。
舅舅往回走的时候,眉子还是没忍住眼泪。舅舅说跟亲家说好了,等过年初三来接她回家住一宿。
一场秋雨一场寒。庄稼收了,白菜萝卜收在阴暗的厢屋。地瓜怕冻,在土炕离火远的那一边,靠墙一层层摞起来,有半人高,顶上盖上棉被。
眉子和亲妈起早带晚,赶着做全家过年的衣服和鞋袜,春天掏出棉花的夹衣服,重新絮上棉花准备过冬。该打补丁的,穿小了要改大的,袜子要换底的……亲妈说,穷归穷,补丁也要打整齐。
眉子亲手为二哥做的那双鞋,几经返工,也终于做成了。亲妈说:"你先收着,等过年再给他。"眉子用包袱皮裹了,藏在自己炕上。
天越来越冷,亲妈脸上的笑却越多,因为跟着叔叔去学生意的大儿子快回来过年了!据说七个孩子中,这个大儿子是最有出息最当意的。
眉子也好奇这个大哥到底有多俊,能把人家大闺女都招来。